太阳已经西斜了,没有被贼兵带走的辎重还在熊熊地燃烧着,酷热的海风从南面吹来,让火势更加猛烈了,烧得噼哩啪啦响,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即便是十几公里外的吕四场也能清晰看到。
吕四场是海门县最东,也是最大的盐场,面朝大海,距离海门县城还有十几公里,当初亢大勇便是从这里登陆,最先攻占了吕四场,然后再奔袭海门县城的,他的几十艏海船都停靠在吕四场附近的海面。
所以,亢大勇弃城后便率着数千“残兵”直奔吕四场而去,作出一副要逃回大海的架势。
要知道扬州卫指挥使戴立之所以主动请缨打头阵,其主要目的就是要杀了亢大勇和亢大毅兄弟灭口,试问眼见将要煮熟的鸭子,哪能再让他们逃了,所以一路穷追不舍。
亢大勇眼见戴立上当,不由暗喜,心想,李基这小子果真有两把刷子啊。于是乎,亢大勇逃到吕四场便不逃了,利用提前修筑好的防御工事进行防守反击,以便拖住戴立的主力,好让李鸿基摧毁扬州卫的后勤辎重,然后赶来前后夹击,一举灭掉戴立这支扬州卫主力。
不得不说,李鸿基这条计策可谓相当高明,若真的让他成功吃掉了整支扬州卫,那么贼兵的声威必然大振,实力也会随之大涨,而官军的士气则会大受打击,此消彼长之下,到时即便林如海率两卫人马赶到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不过戴立终究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将,追到吕四场后,发现贼兵竟然在滩涂上修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显然早有准备,顿时便有些警觉了,于是下令收拢战线,只进行局部的试探性进攻。
然而好死不死,偏偏这个时候,锦衣卫指挥易洪赶到了,率着五十骑锦衣卫直闯中军,大摇大摆地来到戴立面前。
戴立不由吃了一惊,心中暗暗叫苦,他的目的是杀死亢大勇兄弟灭口,现在易洪这活阎王跑来身边盯着,那么事情无疑要棘手多了。
戴立心念电转间,易洪已经催马来至跟前,于是只好抱拳为礼道:“见过易大人,甲胄在身,恕下官不能下马。”
戴立是扬州卫的指挥使,而易洪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大家都是正三品的武官,但地方卫所的指挥使如何能跟皇帝亲军锦衣卫相比,而且易洪如今还顶着一个钦差副使的身份,手持尚方宝剑,所以戴立自称下官并无问题。
易洪点了点头,淡道:“战场上不拘此等繁文缛节,只是戴指挥为何还不下令进攻?”
戴立解释道:“贼人在此修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显然早有准备,且待下官试探一下虚实。”
易洪往滩涂上一指,哂然道:“这也叫防御工事?你们不会被区区几条壕沟和木桩难住了吧?看来南方盛平日久,不仅卫所士卒的战力不如边卒,就连将领也不大会打仗了。”
戴立及其麾下的军官均被讽刺得面红耳赤,敢怒而不敢言。
戴立心里也有些恼火,但还是陪笑着道:“易大人所言不差,地方卫所如何能跟身经百战的边军相比,下官早就听闻易大人也是边将出身,经验丰富,用兵如神,所以斗胆恳请易大人坐镇中枢,相信有易大人相助,我军必如虎添翼,弹指间可将贼人剿灭。”
易洪闻言一喜,他之所以急吼吼地赶来,无非是贪功心切而已,眼见戴立上道,自然十分满意,假意客套道:“不敢当,本指挥在边镇多年,不敢说用兵如神,但到底积累了一些经验,这些海盗的战力跟鞑子相比,简直不值一哂,没必要瞻前顾后的,诸位将军以为然否?”
众人于是纷纷陪笑着附和!
易洪看了一眼西斜的太阳,淡道:“戴指挥,下令进攻吧,天黑之前击溃贼军,生擒贼首!”
戴立没办法,只好下令发动全面进攻,瞬时杀声四起,穿着软甲的刀盾手在前开路,掩护同袍清理滩涂上密密麻麻的木桩和削尖的竹子,而对面躲在掩体后的贼兵也立即放箭开枪。
但见弦响不绝,箭如雨下,枪声此起彼伏,双方不断有人倒下,战斗相当激烈。
亢大勇麾下约有两千海盗,外加两千余新军,共计兵力四千余,不容小瞧,眼下又占据了地利,所以尽管扬州卫是正规军,武器也更加精良,但想在短时间内拿下吕四场,显然也很难办到。
双方来来回回地激战了大半个时辰,官军在付出上百死伤后,终于把滩涂上的木桩等杂物清理掉,将战线推进到第一条壕沟前。
然而易洪显然对进展并不是很满意,催促戴立加强进攻力度。
戴立虽然十分肉疼,但也不敢违抗,于是下令全力进攻,下面的士卒在军官的催逼下死命往前冲杀,尽管伤亡不断,但效果却是相当显著的,很快,官军便杀过两条壕沟,逼近贼军的阵地边缘。
在官军的猛烈攻势下,贼兵的伤亡也很大,亢大勇显然有点抵挡不住了,不住抬头往海门县城的方向望去,心里暗嘀咕:“李基这小子搞什么鬼,怎么久还不来夹击官军的后路?”
夕阳西下,晚霞如血,吕四场的滩涂上已经尸横遍野,鲜血把沙地都染红了,而戴立的双目也因为充血而微微泛红,毕竟死伤的都是他的手下,肉疼啊,开战到现在,足足有六七百死伤了,而易洪还在不断地催他进攻,奶奶的,这是崽卖爷地不心疼!
然而就在此时,身边一名亲兵突然惊叫道:“指挥大人,您看!”
戴立下意识地转首望去,只见海门县方向有滚滚浓烟直冲天际,不由吃了一惊,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果然,远处很快便出现了一队跑得丢盔弃甲的士兵,正是负责留守辎重的那三百扬州卫士兵。
原来这三百扬州卫士兵丢弃了辎重后,便往吕四场方向落荒而逃,而李鸿基为了从贾环手中把城池夺回来,也没空追杀,倒是让成功他们逃掉了。
“什么,你们竟然把粮草辎重都丢弃了?”戴立得闻后勤辎重竟然丢了,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本来老神在在的易洪也大吃一惊。
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后勤可是一支军队的生命线,一天没饭吃就足以让整支军队战斗力打折,如今后勤辎重竟然让贼人给抄了,还打個屁仗啊。
“废物,留你们何用!”戴立又惊又怕,恨不得抽刀把三名跪倒在面前的百户给宰了。
不过总算戴立还存了一丝理智,此时若杀了这三人,后勤辎重没了的消息肯定会在三军中加速传开,到时只怕会军心大乱,贼人再趁机反攻,必然会招崩溃而大败,说不定自己这些人也会老命不保。
所以戴立只能咬咬牙,下令全军撤退,并且让三名丢失辎重的百户负责断后。这三名百户倒是知耻而后勇,率着麾下弟兄奋勇掩护大军撤退。
对面的亢大勇一见官军撤退,而且海门方向有浓烟升腾,便猜出李鸿基得手了,于是立即下令追击,试图趁机把扬州卫击溃。
且说锦衣卫指挥使易洪满肚子不甘,本来眼看就要攻破贼军的防线了,没想到后路竟被贼军抄了,连辎重也被烧掉,此时若不逃,只怕连性命也得交待在这里,无奈之下只能在几十骑锦衣卫保护下亡命而逃。
“对了,贾环那小子跑哪去了?”
这个时候,易洪才猛然想起了贾环,这小子不是率两百骑负责保护自己吗?偏偏需要他时却不见人,果然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黄口小儿还是靠不住啊!
锦衣卫的坐骑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速度和耐力都远胜普通马匹,所以易洪等人溜得非常快,远远地跑在队伍的前头,把追兵甩得越来越远。
一口气跑出十几里地后,易洪终于松了口气,略略放慢了马速,心里既恼火又羞愧,这次本以为能轻易立个大功,没想到竟碰了一鼻子灰。
然而就在此时,前方的官道突然尘烟弥漫,夕阳的映照一下,一支队伍正慌慌张张地往这边奔来,举的却是一面黑色骷髅旗。
易洪不由心头一震,暗暗叫苦,这人倒起霉来真的喝凉水都塞牙缝,偏偏竟撞上贼军,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如何是好?
迎面而来这支贼军正是李鸿基和金牙狗一伙,只是李鸿基此刻只怕比易洪还要慌呢!
原来李鸿基和金牙狗烧毁了辎重后,便带着约两千贼军赶来吕四场,结果刚走了一段,贾环便率着两百骑兵咬尾追杀而来。
两百对两千,怎么看都没有多少胜算,但是别忘了,贾环这两百可是全骑兵,来去如风,而李鸿基这两千贼兵有一半都是新军,而且太过贪心,携带了大量的粮食,一个个肩扛手抬的,走得上气不接下气,结果被贾环率着两百骑兵咬尾一冲,顿时便被冲得七零八落。
而且贾环还相当阴险,一波冲杀,斩瓜切菜般吃掉贼兵队尾上百人后,马上又掉头跑远了,待李鸿基领着主力杀回头觅战时,贾环等人已经跑没了影。
李鸿基没办法,只能整顿队伍,加速往吕四场行进,但是贾环这小子又杀回来了,再次蚕食了一波,如是再三,两千人的队伍才走了五里路便不见了一半(相当一部份逃散了)。
李鸿基气得吐血,最后果断命令所有人丢弃了扛着的粮食,全速奔行,但是,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贾环率着两百骑阴魂不散,逮着机会便冲上来咬一口,又走了五里路,一千人的队伍便只剩下八百了。
正是黄瓜打狗——不见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