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缜密思索。
从辛翔殷的口中,他可以得出几个判断:
其一,特高课此次是试图使用该种电波定位仪暗中搜寻抗日之秘密电台。
其二,此次是一个较大规模的秘密行动,特高课在法租界多处同时采取行动,虽然辛翔殷只提及了马思南路,不过,程千帆猜测应该不止是马思南路和金神父路这两处。
其三,这也基本上可以确定了一点,暨,敌人并非是特别盯上了周茹。
当然,这也是颇为惊险的,即便是小笠原已经为浩子所捅杀,但是,若是被辛翔殷见到了野原,敌人势必对金神父路严密监视、暗中查缉,如果这样的话,周茹就非常危险了——小笠原的死,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抹除所有蛛丝马迹:
金神父路是大马路,然则,马佳尔巷是非常明显的指向,只要细细搜寻,特高课是能够查询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故而,这一次浩子和豪仔合作的不错,值得表扬。
此外,野原这个人,程千帆皱眉思索,他确信自己并不认识此人。
他在特高课属于非常善于交朋友,突然出现一個陌生的名字,而且似乎还是特高课某个部门的长官,这只有两种可能——
一个是,此人是新近调来特高课的。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此人的身份和所从事的工作属于机密,即便是在特高课内部也是保密级别极高的。
程千帆倾向于后者。
这是可以验证的。
……
“你认识野原君?”程千帆看了辛翔殷一眼,问道。
“程总也认识野原太君?”辛翔殷惊喜说道。
“回答我的问题。”
“我认识野原太君。”辛翔殷说道,然后他急忙又补充说道,“野原太君也认识我。”
“我可以当面问野原君。”程千帆淡淡说道,“我最恨人撒谎骗我。”
“真的,程总,我不敢骗你。”辛翔殷赶紧说道。
“说吧,你什么时候见过野原君,在什么地方。”程千帆继续问道。
“我见过野原太君两次。”辛翔殷尽管不明白程千帆为何问这个,但是,他下意识又觉得这是好事。
刚才他一度怀疑程千帆的亲日立场,现在看来是他误会了,如果能够令程千帆知道他和野原确实是认识的,也许程千帆便知道这是误会,会放了他。
“六月份的时候,我在城隍庙第一次见野原太君,我与他打招呼,他还冲我点头呢。”辛翔殷说道。
“还有就是今天,野原太君吩咐我跟着小笠原太君。”
程千帆轻轻吸了口香烟,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的是,最起码在六月份的时候,这个野原便身处上海的。
如此,则可以说明他之所以不认识也没有听说过野原,是因为这个日本人身处机密单位,故而保密性很强。
程千帆心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测,这个野原应该是在电讯部门,且考虑到日本人此次行动,野原的工作应该和电波追踪、亦或是电码破译这等高度机密有关。
还有就是,马思南路?
程千帆不确定野原选择马思南路,只是因为例行安排,并无特殊意义,亦或是野原认为马思南路有问题,甚或是特高课此前在马思南路发现了什么端倪。
“你知道野原的真正身份吗?”程千帆看了辛翔殷一眼,问道。
辛翔殷心中咯噔一下,他立刻捕捉到了程千帆语气中的异常——这话语中缺乏一个亲日分子对日本人应该有的敬重。
……
程千帆微微昂了昂下巴。
豪仔直接在椅子上摁住了辛翔殷的小拇指,另外一只手攥住匕首,作势要切下去。
“我说,我说,我只知道野原是特高课什么电台室的长官。”辛翔殷赶紧说道。
“野原为什么选择去马思南路?”程千帆又问。
辛翔殷愣住,不说话。
程千帆冷哼一声,豪仔直接一匕首按下,随着辛翔殷的惨叫,他的小拇指被切下。
“野原为什么选择去马思南路?”程千帆再问。
“阿拉不晓得啊。”辛翔殷惨叫着,哭嚎着喊道。
“不老实?”豪仔握着匕首瞄向了辛翔殷的大拇指。
“阿拉真的勿晓得啊。”辛翔殷痛哭流涕,他刚才发愣,不是要隐瞒,是真的不知道。
程千帆冷冷的看了辛翔殷一眼,对于哭爹喊娘的此人,他的眼中毫无怜悯之意。
“仪器送到二号。”程千帆说道。
“明白。”豪仔点点头说道。
二号不是二号安全屋,是二号储藏室,是‘肖勉’组长的‘藏宝室’。
“打扫干净。”程千帆淡淡说道,他拿起自己的礼帽,径直出了密室。
辛翔殷心中咯噔一下,也顾不上疼痛惨嚎了,他看着豪仔,“豪哥,是要打扫房间吗?我可以帮忙。”
豪仔冷笑,“小拇指没了,不恨我?”
“没有,没有,阿拉早就看这个小拇指不顺眼了。”
豪仔叹息一声,摇摇头,他走到辛翔殷面前,拿着那破毛巾捂住了辛翔殷的嘴巴,手中的匕首‘噗噗噗’连续几下……
这人看到他的样子,更是看到了帆哥,唯死一途。
……
库房的大门打开。
在外面抽烟、聊天的众保镖,赶紧将手中的、嘴巴里的烟卷扔掉、吐掉,齐齐站好,“帆哥。”
有人则赶紧去开车门。
程千帆点点头,径直上车。
“帆哥,去哪里?”大头坐在驾驶座,问程千帆。
“回巡捕房。”程千帆揉了揉眉心,略带疲倦说道。
“是。”
从反光镜看到帆哥很疲惫,大头记在心中,驾驶也温柔许多。
电波定位仪。
野原。
马思南路?
这些情报线索就如同一个个线团在程千帆的脑海中发生碰撞。
他非常清楚,确切的说是第一时间便意识到电波定位仪对于整个上海滩的秘密电台构成的极大之隐患。
不,不仅仅是上海滩。
他不确定这个电波定位仪是只在上海滩试验使用,还是说已经开始秘密在各大沦陷区使用了。
可以预见的是,沦陷区各秘密抗日电台在完全不清楚敌人有如此先进仪器的情况下,将会被敌人打一个措手不及,乃至于损失惨重。
程千帆敏锐的觉察到了这其中的巨大危险,严重的危害性,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要向上海党组织,向延州总部示警,以及向军统上海站,向军统局本部示警。
他又想到了马思南路。
想到马思南路,他便想到了彭与鸥同志。
彭与鸥同志在上海工作的时候,其手中曾经掌握了一部电台。
这部电台曾短暂保存在马思南路的彭家。
程千帆想到这里,也是心中一个凛然。
倘若这个电波定位仪早些年出现,马思南路的彭与鸥,他在台拉斯托路的安全屋,等等隐蔽电台所在地,都将无所遁形。
……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一楼捕厅里颇多人,吵吵嚷嚷的。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程千帆冷哼一声。
有那正在与巡捕争吵的姨婆市民,听到训斥下意识就要叨叨,看清楚说话的是‘小程总’,姨婆立刻变脸,露出讨好的笑容,呐呐不敢再言。
“你,去喊老黄来我办公室。”程千帆对一名巡捕说道,“让老黄带上家伙事,帮我按按肩。”
“是,帆哥。”被点名的巡捕与有荣焉,赶紧跑去。
几分钟后,老黄拎着一个古旧的木箱子来到副总巡长办公室。
“我说,你可真够损的。”老黄熟练的用一个小木锤,轻轻敲打程千帆的脖颈,说道,“今天不晓得多少老百姓在骂伱。”
就在一个小时前,有两个瘪三在金神父路打架,其中一人被打的满头是血,逃跑追逐中爬到了一棵树上,却是不小心从树上跌下摔断了腿。
此本是极不起眼的小事。
巡捕房却是突然贴出告示,上面列举了近一年来因为爬树有市民摔伤胳膊腿事件,其中以孩童居多。
且一些树木胡乱野蛮生长,影响市容。
故而,巡捕房为了保护市民安全,特聘专业伐木队砍伐,然则,巡捕房考虑到市民有纳凉之需求,故酌情考虑,仅对有碍观瞻以及有安全隐患的树木进行修剪、砍伐。
该项利民工程之相关费用,巡捕房将先行垫付,不过,有热心市民不允,言说该众民筹之,言辞恳切,不得不允。
故,沿途有树木人家,需要砍伐修剪的,每户利募三元树木修理安全费。
不需要砍伐修理之树木,特收取每户十元安全保管费,以兹作为未来攀爬树枝跌伤之治伤费。
于是乎,随着中央区巡捕房这一则‘安全告知书’,中央区之浩浩荡荡的‘树木安全大检查’行动即将开始计费。
“我觉得我最近名声没有更坏。”程千帆微笑说道,“所以需要做点恶事。”
他并未对老黄提及要对树木动手的原因。
这是细节上的事情,能不说尽量不说。
老黄微微一笑,他是了解‘火苗’同志的,‘火苗’同志做事情,即便是做恶事,也绝对不是单纯的要为恶。
不过,程千帆不说原因,他自然不会多问。
程千帆向老黄讲述了发现特高课在使用电波定位仪查勘、定位秘密电台之事。
“真有这么神奇?”老黄表情严肃,问道。
他也立刻意识到此物若是真的有用,这将对他们这些秘密战线的同志构成巨大之威胁。
“应该是有用的。”程千帆说道,“日本人利用那玩意,找到了特情组的一个电台。”
“出事了?”老黄问道。
“险之又险,麻烦已经解决了。”程千帆说道。
“这件事很重要,必须立刻向组织上示警,向总部示警。”老黄说道,“通过总部向各地下党组织示警。”
“我正有此意。”程千帆说道,说着,他眉头皱起,“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不知道是只是上海特高课在采取此种行动,还是其他沦陷区的日特也在这么做。”
他看着老黄,“倘若……”
老黄瞬间明白‘火苗’同志的意思了。
倘若其他地方的日特也正在使用这种电波定位仪秘密查缉隐蔽电台,那么,总部向各地去电示警,各地开机接发报,反倒是坏事了。
“这就是当下之现实情况。”程千帆表情凝重说道,“我国科技落后,敌人一旦在将先进科技用在对付我们上面,对于我们的影响和威胁是无比巨大的。”
老黄也是表情严肃,不过,他先是沉默,只是闷闷的抽了两口烟,最后叹了口气。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战斗。”老黄缓缓说道。
……
“特高课的野原带了一队人在马思南路寻找电台。”程千帆思忖说道,“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
他对老黄说道,“野原是特高课此次行动的指挥官,他出现在马思南路,马思南路必然有什么吸引着他。”
“我同意。”老黄点点头。
这是一种非常正常的思维,譬如说此前在中央特科红队的时候,若是有大规模行动,最难啃的骨头,最重要的目标,最危险的任务,都是竹林同志亲自动手的。
“军统在马思南路……”老黄问道。
“我那边没有。”程千帆摇摇头,“上海站就不知道了。”
忽而,程千帆坐起来,他来到办公桌后面,从书柜上拿出一摞文件。
很快,他拿出了一份文件。
“就它了。”程千帆微微一笑,说道。
老黄也凑过来,拿起文件看,也是笑了,‘火苗’同志端的是足智多谋。
“你们巡长呢?”程千帆一个电话打到了二巡。
“报告程总,巡长出去了,常副巡长在。”
“让他接电话。”
“程总,我是常晓宇。”
“丹妮尔女士前几天投诉说法国公园有形迹可疑分子,她很是担心安全问题。”程千帆说道。
“属下这就安排弟兄加强巡逻。”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是要不得的。”程千帆冷哼一声,说道。
“是,属下这就带人,在马思南路、辣斐德路等重要街道展开安全巡逻。”常晓宇立刻明白过来,说道。
丹妮尔女士是法租界著名的法国富商马凯龙的情妇,此人住在马思南路。
常晓宇惯会做人,他不可能只去马思南路巡查,马思南路就近的辣斐德路也要走一遭,因为程府就在辣斐德路。
“先去马思南路。”程千帆说道,“对于市民的诉求,我们要在合理范畴,尽快给出回应。”
“属下,明白了。”
……
野原坐在黄包车内,车夫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拉车。
野原的目光一直盯着电波定位仪。
就在这个时候,电波定位仪的红点忽而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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