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嫂将高汤处理好之后,时间就已经差不多要到中午了。
她找秋薇要了一套员外府平时常用的锅子,先在下面加入木炭,然后将高汤盛入锅内,洒入早已经洗净准备好的菊花花瓣。
再配上让林玉梅和冯月英处理好的食材,便叫人提着给蒋员外送了过去。
吃过昨天的晚饭之后,蒋员外就一直在盼着今天中午的菊花锅子。
看到叶大嫂带着人将锅子端过来,他立刻来了精神,起身从屋里出来,坐在了桌前。
一口黄铜锅子放在了桌子正中,锅盖被打开后,只见锅中翻滚着奶白色的汤汁,金黄色的花瓣在汤汁中时隐时现。
汤汁的香醇和菊花的清香交织在一起,让蒋员外都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紧接着丫鬟便开始往桌上放一盘盘的食材。
叶大嫂道:“吃菊花锅子,食材讲究四生片、四油酥和四素菜。
“今天四生片给您准备的是鱼肉、牛肉、腰片和郡肝。
“四油酥是小油条,小麻花,小酥肉和炸豆皮。
“四素菜给您准备了小菠菜,白菜心儿,茼蒿和冬瓜。
“当然,食材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都是可以根据喜好增减的。”
蒋员外先拿起勺子,盛了一勺汤,吹一吹后尝了一口。
汤一入口,蒋员外就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紧接着他便凑近去看锅里翻滚的汤汁。
熬得又白又浓的汤他也不是没见过,但是白得这样干净,看不到丝毫杂质的,他却还是第一次见。
“居然真的是高汤,刚才端上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牛奶或是羊奶呢!
“若不是亲口尝过,我就算亲眼看到怕是也不信。”
他不信邪地用长柄勺又在锅里搅动了几下,即便是将最底层的汤汁搅动起来,也看不到半点儿油花和杂质。
而且这个汤的味道也太鲜醇了,蒋员外干脆盛了一碗汤,一口接一口喝得停不下来。
叶大嫂在征得蒋员外的同意之后,开始帮他往国内下各种食材。
不同食材涮烫的最佳时间不一样,虽然只要煮熟了,就都不耽误吃。
但是为了能让蒋员外尝到最佳的味道和口感,所以叶大嫂便站在一旁帮他涮着各种食材。
于是蒋员外吃到了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锅子。
吃到后面秋薇在旁边都开始担心了。
蒋员外今天中午吃的已经是平时两倍的量了。
叶大嫂见蒋员外吃得高兴,便道:“若是能有豌豆尖儿和莴笋就更好了,不过这两种菜都太难买了。”
豌豆尖儿是因为过季了,莴笋则是因为太难买了。
莴笋基本只有宫中和一些达官贵人家中才能见到,所以被老百姓戏称为千金菜。
但是“千金菜”这三个字,却不是说莴笋价钱贵,而是千金难买之意。
蒋员外想了一下道:“我找人想想办法,若是能买到最好,买不到今天这几样就已经很好吃了。”
“好。”叶大嫂点点头,“今天这道菊花锅子,您觉得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么?”
“别的都挺好的,唯一有一点就是……呃……”蒋员外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嗝。
叶大嫂心下紧张,偷偷在围裙上抹了把掌心的汗,然后全神贯注地等待蒋员外接下来的话。
蒋员外打完嗝,捧着肚子继续道。
“……就是食材准备得有点儿多,撑死我了!”
叶大嫂万万没想到意见竟是这样的,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只听蒋员外继续道:“当天我叫人多准备一些冰,在冰上撒一些花瓣,然后把这些鱼片、肉片什么的都摆在上头。
“每一样都只摆薄薄一层……反正你们就记住一个原则,量少好看!
“不然一吃上就停不下来,客人们可不是我。
“万一给撑出个好歹来,或是撑得失礼人前,那可就不好了!”
叶大嫂这才听明白,合着还是在拐着弯地夸自己呢!
她都已经快被蒋员外夸得找不到北了。
只听蒋员外道:“明天我有点事情要出门一趟,所以就不用准备试菜了。
“你们一家三口也没必要都拘在家里,放松些,带着孩子去城里逛逛,买点东西什么的。”
在吃这道菊花锅子之前,蒋员外都不会说这样的话,即便自己不在家,她也会让叶大嫂在后厨勤加练习。
但是今天尝过这个锅子之后,蒋员外突然意识到,这位叶大嫂的手艺可不仅仅是有新鲜感这么简单。
这次赏花宴之后,她绝对就能一飞冲天了。
所以蒋员外觉得,一来以叶大嫂的手艺,根本没有必要留在后厨反复练习;
二来如今既然有机会对叶大嫂示好,那就一定要把握住。
如今看来自己似乎是对方的伯乐,但今后谁提携谁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蒋员外并不吝啬于向叶大嫂卖个好,更何况又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他也不会损失什么。
叶大嫂听了这话还真颇为高兴,她们一进城就直奔蒋员外家,根本都没时间去看叶老三,也不知道她在木匠行里过得怎么样。
明天若是能出门,正好一起过去看看叶老三,再把带来的厚衣裳给她送去。
于是叶大嫂谢过蒋员外道:“多谢员外爷,明天既然得空,我们正好去看看在城里做活的三弟。”
蒋员外跟叶大嫂说了会儿话,觉得刚刚都已经堵到嗓子眼儿的午饭,又缓慢的为她腾出了一点地方。
于是她伸手在锅子里随便捞了一块东西放入口中。
这是一片不大的牛肉,可能是叶大嫂刚刚算好往外加的时候不小心掉下去的。
但是这块牛肉一入口,蒋员外的脸色就变了。
原本应该嫩滑的牛肉,现在却已经被煮得又老又柴。
“这是怎么回事儿?”蒋员外纳闷儿地问,“肉不是应该越煮越烂软吗?”
“回员外爷的话,这牛肉是煮的时间太长了,没有及时捞出来,所以已经不好吃了。”
听到叶大嫂这么说,蒋员外回忆了一下,果然自己刚才吃的每一口食物,都是叶大嫂亲自下锅然后又亲自捞出来的。
原来她这样做是为了掐准最佳的品尝时间。
于是蒋员外立刻就后悔了自己刚才为什么要给叶大嫂放了一天的假。
算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而且时间还来得及,也不差这一天了,正好还可以给她一点准备的时间。
“游娘子,回头我叫人雇一些小丫鬟过来,您负责把涮烫食材的这个时间和注意事项全部教给她们,到时候每个菊花火锅旁边,都配上一到两个丫鬟。
“让她们负责替赏花宴的所有客人涮烫食材,一定要掐好时间,保证最完美的口感和味道。”
叶大嫂想了一下,虽然一下子又多了个差事,但是并不算难做。
加上这两天在蒋家,吃住等各方面都十分到位,所以她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蒋员外十分感慨地看着叶大嫂,觉得儿子今后的前途,说不定就都系在她身上了。
“游娘子,几日后的赏花宴,我可就全靠你了!”
“员外爷,您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好好做的。”
蒋员外闻言笑起来道:“倒也不用这么紧张,以你的手艺,只要能正常发挥,准错不了!”
当天晚上,蒋员外又试了另外两道菜。
不过这次的目的早已经从试菜变成了嘴馋和好奇。
他自诩见识过人,除了早年间果断出海赚到了第一桶金之后,再到后来那些年,他全国各地跑生意,也算是吃过见过、素来不亏待自己的人。
谁知竟被叶大嫂几道加了菊花的菜给征服了。
谁知就是因为知恩图报去参加了一场回门宴,就让他找到一位这般天赋异禀的大厨,这可真是东边不亮西边亮啊!
第二天一早,还不等叶老四出去找活干,叶东明就先带着媳妇韩春玲登门了,谈给叶老爷子安葬的事儿。
“我已经查过族谱,也找人算好了日子,就在三天后。
“今天过来,就是要跟你们讲一下该注意的地方。”
叶老太太见叶东明跟叶老大在堂屋说话,便出去找了叶大嫂道:“晌午多做几个菜,留族长两口子在家里吃个饭再走。”
“行,娘,放心吧,我知道了。”叶大嫂挽起袖子开始为午饭做准备。
堂屋里,叶东明跟叶老大已经将叶老爷子葬入祖坟的事儿聊得差不多了。
叶东明便闻到外面飘进来一股香味,抽抽鼻子,肚子便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咕噜声。
他早晨出门太早,这会儿早就饿了。
叶老大见状起身道:“族长,您先坐会儿,我出去看看饭做的咋样了。”
他一出门,屋里便只剩下叶东明两口子了。
韩春玲看着叶家屋里的摆设,皱眉道:“老爷,这种乡下地方,什么都没有,您何苦非要留下吃饭。
“等会儿该不会给咱们喝苞米面粥吧?”
“你懂个屁!”叶东明道,“吃什么重要么?重要的是他家跟秦家认识!
“别说是苞米面粥了,就算一会儿让你喝刷锅水,你也得给我喝得高高兴兴的,听见么?”
“知道了。”韩春玲一脸纠结地答应道。
不多时,叶大嫂就把菜端上来摆了一桌子。
叶老太太还道:“族长,都是家常菜,您别嫌弃。”
“这么好的菜,还有啥嫌弃的。”叶东明这会儿也不急着走了,第一筷子就先夹了一片肉。
叶大嫂立刻递过来一碗蒜汁道:“族长,您蘸这个吃。”
叶东明将肉放入蒜汁里滚了一圈,然后送入口中,立刻就眯起了眼睛。
“这是什么肉啊?”叶东明品了半晌愣是没吃出来是什么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这是梅花鹿肉。”叶老太太笑着说,“老大从山上打回来的,老大媳妇卤的腱子肉,拿来下酒是最好不过了。
“老大,你们兄弟四个,陪族长好好喝几杯。”
这酒是之前在天津卫集市上买的,准备给叶东林一家当见面礼的。
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
叶东明开始还推辞,但是酒香却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手一松就被叶老大塞进来一个酒盅。
“好酒啊!”叶东明闻了一鼻子就忍不住夸道,尝了一口就更放不下了。
这么好的酒,就算他是族长,也不是天天能喝到的。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叶家人来。
叶家人衣裳都穿得朴素,大部分都打着补丁,看着也不像是多有钱的样子啊!
倒是之前被叶老太太抱着的小丫头穿得最是鲜亮。
衣裳像是新做的,不但没有补丁,反倒还颇为精美。
再低头看看桌上的菜色,除了鹿肉之外,还做了肘子和五花肉炒木耳,另外还有几盘素菜。
主食竟然是大米饭,还专门给叶老太太和孩子们熬的小米粥。
这生活条件,看着可比村里其他人家好太多了。
叶东明开始还有闲心想这些事儿,但是几杯酒下肚之后,兴致起来,也没工夫分析这分析那的,跟叶老大几个人越聊越欢。
韩春玲早就吃饱了,一边跟叶老太太聊天一边等着叶东明。
可看叶东明那样儿,一时半会儿应该结束不了。
“他们男人喝起酒来就没个时候了。”叶老太太道,“要不你去厢房屋里躺会儿?”
韩春玲也的确有点坐不住了,点点头起身,之前一直放在腿上的衣料滑落在地。
她登时尴尬起来,自己原本是坚决不想要这块衣料的。
谁知道东西没还回去,还蹭了人家一顿饭吃。
叶老太太却根本不在意地俯身捡起衣料,塞进韩春玲怀里道:“我瞅着这料子挺适合你的,刚好做件新衣裳留着过年穿。
“我家老二媳妇针线活做得不错,你若是没空做,就让她给你做也一样。”
这话说的,完全没给韩春玲拒绝的余地,仿佛只能在拿回家自己做和留下让叶二嫂做之间选择。
韩春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连声客气道:“哎呀,我自己做就行了,哪儿能再麻烦你家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