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的目光转为疑惑。
为什么要特意送来一包点心?
琴酒可不像是那种会给同事带早饭的体贴队友……该不会是不满意他四处蹭案子、无组织无纪律,往饭里下毒了吧。
江夏抬头对上琴酒沉静的目光,没能读懂领导的想法。
于是犹豫片刻,他伸手取出来一块。
其实根本不用猜,试一试就能知道琴酒送点心过来的目的了——反正胃壁能用傀儡粘土隔开,有毒也毒不到他。
等吃完,就往地上一倒。要是琴酒表现得非常平静,那就说明点心里确实下了毒;而要是琴酒看上去很惊讶,大不了再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就说连着熬了两个通宵,有点低血糖……
江夏开始琢磨要是真的有毒,该如何分辨是剧毒还是普通麻药。
但还没等把取出来的点心放到嘴里,琴酒抬手拦了一下。
“里面加了氰化钾。”琴酒森冷笑道,“这是负责扫尾的人从武田信一那找到的——从旁边的礼品卡上来看,是他专门为你准备的‘礼物’。”
江夏:“……”
他手一松,默默把点心丢了回去。
……可以了,不用再强调了,他不会像那个毒品过敏的干部前辈一样什么都往嘴里放的。更不像伏特加一样需要处处提醒。
琴酒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在武田家对面的瞭望塔上观察武田家时,看到乌佐放心吃那家人做的饭的场面,冷声提醒道:
“并非所有罪犯都会在感受到威胁时跪地痛哭,其中也有敢于回头撕咬猎杀者的豺狼——人类心底的黑暗是把双刃剑,你既然要用它当作武器,那就必然要承担相应的反噬。”
说完,他屈指笃笃点了点手心的礼盒:“记住这次经历,不要再在类似的事上犯错。”
江夏沉默了一下,感觉琴酒今天说话很文艺。
不过,想起这位领导在飘雪的房顶等待雪莉时的即兴吟唱,又觉得这似乎非常正常……琴酒好像是有那么一点文青细胞。如果他没跑去给组织卖命,或许会变成一位潮流现代诗人……
琴酒没有读心能力。
见江夏若有所思,似乎在认真思考他的话,他暗暗点了一下头,取出湿巾擦干净手,然后把点心盒和湿巾一起丢给伏特加:“处理掉。”
说着,琴酒最后看了一眼点心盒。同样有所思考。
——他之前以为,武田信一最多试着用毒品控制乌佐,谁知这人却直接下了杀手。
……侦探似乎是一个比想象中还要高危的职业,或许其实有必要给乌佐弄一份持枪许可?
不过,想起来时一路上密集的案件,和前不久乌佐曾经亲自开车试图引人坠崖的事,琴酒又驳回了自己刚才冒出来的念头。
还是先算了。
让乌佐合法持枪,说不定反而会出现更加难以收拾的混乱局面。
至少现在,想杀他的人只是在像武田信一一样搞些小动作。只要谨慎一些,完全能够避免。
相比起来,给乌佐枪的风险太大了,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方法……
……
江夏和琴酒各想各的时候,一旁,伏特加拎着点心盒,同样陷入了沉思。
……乌佐刚才竟然真的打算吃。
……对入口的东西这么不讲究的吗?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以前在寿司店,乌佐也没少蹭大哥的寿司,另外,听说贝尔摩德还成功把人灌醉带走过……诶嘿,这样的话,其实乌佐也没那么难对付啊——随身带点放过麻药的点心就行了。
有弱点的人并不可怕!
伏特加心情极佳地带着装有氰化钾的点心出门,感觉自己捏住了自卫的希望。
……
琴酒和伏特加没在江夏的房间里停留太久,很快去了他们自己的房间——上楼时会经过前台,为了避免旁人起疑,他们开了两室一厅的套间,这样也方便休息。
预定的启程时间是下午6点。
琴酒在房间里短暂休息了一下,然后提前去往码头,打算检查有无监听监视设备——虽然那些负责看管的外围成员肯定已经测过一遍,但他还是不太放心,决定亲自来。
结果到了码头一看。
船在岸上。
……听说今天凌晨突然沉了,刚才来了一群吊车,刚把它拖上来。
“——之前一直没出现问题,谁知今天凌晨它突然倾斜、开始下沉。我们本想调其他的船来送您过去,但是刚才统筹的人回复,说其他船都还在使用,最快要后天才能到。”
负责看船的人说到这,熟练地鞠躬90°,深深埋下了头:“非常抱歉!”
琴酒:“……”
规划完美的行程忽然被耽误,这艘昂贵的船又突然沉海,他伸手握住了口袋里的枪柄,手背浮现出几道青筋。
不过,余光扫过周围的维修人员、码头的工作人员,以及零星路过的围观群众,琴酒最终还是没有把枪拿出来。
他盯着那艘瘫在岸上的游艇,沉默片刻:“上一次检修是什么时候。”
还在持续鞠躬的人卑微道:“昨天下午。”
琴酒握着枪的手松开,转而拿出烟盒,点起一根烟,慢慢吸了一口。
一艘船不可能好端端地突然沉没。这么看来,导致沉船的变故,应该发生在夜间到凌晨。
乌佐来到这的时间,正好也是深夜。
……乌佐对船动了手脚?
一连串的联想和推测来得有些突兀,但又似乎顺理成章。
它一经冒出,顿时让琴酒泛着冷光的眼睛略微眯起。
这时,旅店通往码头的路上,有两个中年男人背着巨大的旅行包,说说笑笑地并排走近。
两人看热闹地望了望被摆在岸上的船,没有靠近,而是登上了隔壁的那一艘状态正常的“海原号”。
其中那个发色偏棕的男人伸出手,和站在船头、迎接他们的船长握了握:“我是之前预约过的河井和幸。”
他又示意了一下旁边:“这位是山崎恒夫先生,之前也一起登记过。”
这个季节,游客并不多。船长轻易把两个人和预约名单上的客人对上了号,热情招呼他们进去。
十几米外,一双冰冷凌厉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这个方向。
片刻后,琴酒低声对伏特加说:“查一查他们。”
伏特加点了点头,很快从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键入密码,进到组织的资料库查找。
资料库包含的档案非常繁杂,不止大人物,稍微有头有脸的人也都有登记,甚至听说有情报组的人闲得无聊,还曾经整理过一份大人物们家养宠物的品种名单……总之,输入刚才听到的名字后,伏特加的屏幕上很快跳出了相关信息。
伏特加扫了一眼,把电脑转过去给琴酒看:“大哥。”
琴酒的目光落在那两个人的档案上。
先看到了河井和幸的。由于河井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人物,跟组织也没有交集,他的资料刷新尚还停留在一年前。上面显示他是一家工务店的店长,有过酒后斗殴的犯罪记录。
另一个人,山崎恒夫,似乎被组织标为“有用”,资料一直更新到了现在。
——从档案来看,山崎恒夫是一家金融公司的社长。他表面上是个诚信守法的商人,背后却一直在放黑贷,用这种手段吞并了不少小公司。
另外,放贷的时候,山崎恒夫经常会以担保的名义,让借贷人投保一份以山崎恒夫为受益人的高额保单。
组织的资料显示,这些年来,至少有六名无力偿还的借贷人,于破产一年后“意外身亡”,这给山崎恒夫带来了不菲的赔偿金。
琴酒沉默片刻,逐渐想到了什么。
他取出手机现查了一下河井工务所的状况,发现这家小公司的财政状况十分不容乐观。
——也就是说,刚才登上海原号的两个人,一个是急需借贷的小公司社长,另一个是经常放贷给小公司社长的无良金融家。
再想想乌佐的习性……他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伏特加正一边给琴酒捧电脑,一边自己也阅读着屏幕上的文字。
看到一半,忽然见大哥沉默地转过身,风衣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充满杀意的弧度。
琴酒大步走向旅店,直奔江夏的房间。
他总觉得组织的那艘船会沉,跟乌佐脱不了干系。乌佐有动机,有时间,还没有不在场证明。
虽然没有证据……但乌佐做的事,要什么证据?
——在抹消证据、不被人抓住把柄的方面,这个年轻的精英成员可是专业的。
跟他讲证据就输了!
……
房间里。
江夏正在收拾包,准备登船开启愉快的月影岛之旅,去捡至少两位数的式神。
这时,背后房门咔哒被人推开。
没等回过头,一连串脚步声逼近,紧跟着后心一凉,被某种坚硬的金属重重抵住。
江夏:“……”
这熟悉的触感。
……领导又开始日常多疑了。
江夏慢慢回过头:“?”
琴酒目光扫过他无辜又疑惑的表情,这次没被蒙蔽,而是非常肯定地沉声道:“是你干的。”
年轻成员看上去更疑惑了:“什么?”
跟着跑来的伏特加起初还有些懵,现在听到琴酒的话,再结合刚才码头上发生的事,顿时反应过来了。
他本想啪一巴掌拍在桌上,给这场逼问营造气氛。
然而这家旅店铺着榻榻米,茶几非常低矮。
伏特加暗暗比划了一下,感觉特意弯下腰去拍,反而会很没气势,只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转而挺直腰板,冷酷帮腔:
“是船。
“——你昨天深夜抵达这里,凌晨船就沉了,算算时间,你有不少机会在船上动……”
被枪指着的江夏忽然看了他一眼,幽声道:“说话要讲证据。”
“……”
伏特加面色不变,脚下假装踱步,不动声色地挪了一下,挪到了琴酒背后。
这样一来,有琴酒隔开,江夏顿时看不到他了。
就听伏特加冷酷的声音再度响起,倔强地继续着刚才没说完的话:
“……你有足够的时间在船上动手脚,这样你就有理由改乘旁边的那艘商用游艇,去欣赏由你推动的案件!”
……猜得还挺对,除了最后一句。
江夏心里的记仇本上,伏特加再添一笔。
他一边记仇一边否认:“我没……”
琴酒手指搭住了扳机,冷声道:“我不是来看你演戏的。”
“是真话。”江夏平静地说,“我没有动机——如果我真的想像伏特加所说的那样,去坐隔壁的船,那只要说‘想跟你们分头走’就行了,何必弄坏船呢。”
“动机?”琴酒冷嗤一声,“没有分量足够的观众镇场,你的表演会很提不起劲——而且直接告诉我们旁边的船会发生案件,远不如先假装出了意外,让我们主动去坐那艘船,再惊觉自己遇到了杀人事件来得更加有趣……不是吗?”
江夏:“……”
完全不是啊!
他只对鬼感兴趣,至于“戏剧”、“观众”之类……这应该是琴酒自己的爱好,只是被莫名其妙地强加到了“乌佐”身上。
话虽如此,但现在,琴酒的语气如此笃定,如果这时候否认,江夏还真怕琴酒会觉得尴尬,然后恼羞成怒,以后再也不带他出来混案子……拆领导的台,很有风险,必须谨慎行事。
而且如今看来,琴酒心里好像已经认定了沉船的事跟“乌佐”有关——想想当初游乐园附近,琴酒在认定了“尚未通过人体试验的APTX4869是完美的杀人药剂”后,就放心地把它灌给工藤新一;以及在杯户城市饭店的酒窖里,琴酒在认定“按照雪莉的性格她一定不敢走门而是会从烟囱逃走”之后,就真的放心地不再守门,而是跑去楼顶蹲人……
总之,这位领导好像有点偏执,他认定的事,似乎很难得到扭转。
江夏心里叹了一口气,有点无奈,看来只好给弄坏船的傀儡背锅了……
他依旧没有承认,但也没再反驳,犹豫片刻后熟练地垂下了眼,状似反省。
视线一放低,就看到了忙碌的蜘蛛小姐——这只优雅的新鬼虽然端坐在琴酒腿边,没有移动,但她背后的八只钢矛般的尖腿却动得很快,正在像卷毛线一样,迅速把溢出来的杀气卷成了一个蓬松的杀气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