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了,对方并不是什么开面馆的普通人,一定是民国警察,或者情报机构的工作人员,自己暴露了。
宫本英明面如土色,捏了捏发抖的大腿,想要逃跑,可不等他回头,就听到外面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走不掉了,自己没有武器,面对这么多人的包围,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站着,宫本僵直站在原地。
店老板用手巾擦了擦手,然后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宫本先生请坐吧,你可是让我们一顿好找啊,呵呵。”
说话间,他脸上一直挂着和煦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宫本更紧张,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头猛兽。
宫本没了退路,只能死鸭子嘴硬道:“你们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宫本,我是中国人,姓赵,沈阳人。”
店老板听完点点头,用手指着他:“你啊,不老实,容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左重,你应该听说过我。
你也应该知道,落在我手里会是什么下场,你是跟我回特务处聊呢,还是就在这里心平气和的聊一聊。”
“就在这里。”
宫本英明立刻喊道,虽然他在领事馆是边缘人物,可某些权限是有的,比如关于中国情报机关的通报。
其中左重这个名字,在通报中频繁出现,对于此人,外务省情报部给出的评价只有四个字,极度危险。
死在对方手中的帝国间谍,比整个金陵领事馆的人都要多,这要是被带走,他就真的要为帝国献身了。
左重满意微笑:“你愿意配合就好,坐下慢慢说,在你们的军舰开炮前,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做些小沟通。”
宫本没敢搭话,小心翼翼坐了下来,偷偷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对方看上去很温和,真有那么恐怖吗。
至于军舰,他心中苦笑,真的是迫不及待,自己还没死,帝国连军舰都派到了金陵,需要如此心急吗。
他们就没想过,万一出了事该如何收场,就像现在,一旦自己活着的消息传出去,帝国将变成个笑话。
他在那里忐忑不安,左重则大大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了宫本,不枉自己跟何逸君在这里蹲守了一整夜。
将中山陵附近集镇所有的小吃店铺全都关门,只留下少数几家布置人手守株待兔,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另外事关众多百姓的生计,特务处光是赔偿的费用,就花出去不少,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像是从垃圾堆爬出来的男人,宫本英明。
“咳。”左重咳嗽了一声,让胡思乱想的宫本回了魂:“左某想问领事先生,你为何在去火车站的途中忽然失踪,并偷偷躲到了这里。
莫非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受命来损坏陵寝,破坏中山陵风水,以此来达到你们不可告人的目的,说!”
讲到最后,左重怒目而视,猛然一拍桌子,既然日本人说宫本是被国民政府杀掉的,那自己当然也可以说他是来陵区破坏的歹人。
对付不要脸的敌人,你就得比他更不要脸。
宫本听到他的话,吓得满脸煞白,作为合格的外交官,他自然知道这位先总统在民国的威望,这要是罪名坐实,帝国绝不会救他。
他急忙解释道:“这是一个误会,我准备来这里自杀,对贵国先总统陵寝并无恶意,请左先生相信我。”
他只能以自杀作为失踪的理由,并期望对方不会深究,可惜他遇到的是左重,自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左重冷笑一声:“你要自杀便罢了,可为什么要如此躲躲藏藏,你连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怕被人看见吗。”
宫本无言以对,只得含含糊糊说道:“本人想要找一个安静地方了此残生,不想家中的妻儿们受到伤害。”
“呵呵。”
左重乐出了声,也不揭穿他拙劣的谎言,继续问道:“宫本先生,那你又为何要自杀呢?生命是宝贵的。”
他倒想听听这个家伙能放出什么屁,失踪事件发展到现在,不光要找到宫本,还要彻底揭穿日本人的阴谋,才算是圆满解决此事。
宫本闻言低头思考了一会,抬头时竟然泪流满脸:“我本愿送有吉公使返沪,因领馆汽车坐不下,只得独自乘坐黄包车前往火车站。
因当时天色已黑,车夫不愿再走,我便在中山门附近下车,散步至中山陵的公路,未到中山陵处便转入了山径,径自上了紫金山。”
左重认真听着,而在宫本看不见的地方,一部录音机正在悄悄记录着对话,这是驳斥日方言论的铁证。
他越说越伤心,继而嚎啕大哭道:“走在山路之山,看着广阔的天地,我只感到内心的委屈,平日的积攒的烦闷突然一下喷涌出来。
我已在帝国外交界已经工作了20多年,职务却仍是副总领事,而这一次竟然不能在送行的汽车上获得一个座位,实乃是奇耻大辱。
便突然升起了自杀的念头,当到达山顶时,看见金陵城内的万家灯火,想到家中的亲人,又想到即将与人世告别,心中感慨万千。”
好吧,左重有点理解这位副领事了,连领馆的职员都有座位,他一个领馆二把手只能坐黄包车去送行,搁谁身上这事都难以接受。
所以想自杀是假的,但这憋屈应当是真的,毕竟宫本连鼻涕都流了出来,要是有这个逼真的演技,他也不至于在仕途上如此艰难。
何逸君为两人端来温水,宫本抽泣着起身,向她鞠了一躬,小口小口喝了两口水,随后右手扶着额头,继续说起失踪当天的经过。
“我见山顶有木架,便将钱包中的照片、名片钉在木架上,以作纪念,紫金山我以前未曾来过,我想山中巨兽必多,不如葬身其腹。
到了深夜,听到野兽的叫声由远而近,我便将衣服脱下埋了起来,准备以供吞噬,脱埋衣服,一予野兽以便利,二则恐有痕迹也。”
“哼,你想的倒是周到。”
左重抬起手,对屋外大喊了一句:“去山顶寻找证物,记得拍照,如果已经被乡民取走,立刻悬赏寻找。”
“是。”外面响起归有光的声音。
宫本仿佛没有听见到左重的讥讽,接着说道:“但野兽来回数次并没有前来,我便随意找了个山洞栖身。
第二天我在山上感觉饥渴,便到山中找水吃,在紫金山的山腰处找到了一眼山泉,喝完水小睡了一会。
醒来我欲挖一大洞,将自己埋入,了此一身,但因绝食二日身乏无力,只能作罢,当晚依然睡在洞中。”
左重听得直想笑,宫本英明真如萧清敏说的一般,就是一个废物,连自杀搞得像是一个笑话,挖个洞把自己埋了,亏他想得出来。
而且中山陵哪来的野兽,数万人经年在这里修建陵园,有野兽也早吓跑了,他第一晚听到的所谓野兽吼叫声,只怕是山中的野狗。
“到了今天,腹中实在是饥饿难耐,便想到此处找点食物,我对贵国先总统的陵园绝无恶意。”宫本英明说到这里,眼中又涌出泪花。
他知道自己被中国人发现,破坏了帝国的图谋,东京方面以及须磨弥吉郎绝对不会放过他,没有任何人可以救他,他这次死定了。
看着鬼哭狼嚎的宫本,左重没有再问,而是让他带自己等人去那个山洞,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必须去看看现场,这是关键证据。
山洞里的痕迹可以证明宫本是一个人在山上,省得日本人一计不成再升一计,诬赖国民政府扣押外交人员,他们干得出这种事情。
宫本英明无奈,只得带着左重和特务们上山,找到了栖身数日的山洞,里面只有他一人的脚印,还有他折取野草树叶做成的铺垫。
左重让人拍照,将山洞内外的情形全部拍下,连宫本取水的泉水处,自杀未遂的坑洞,也派人做了保护,以应对日方可能的找茬。
做完这一切后,他对宫本说道:“自从你失踪的消息公布后,听说你的老母亲在奈良的老家终日以泪洗面,你难道就不想念她吗?”
失魂落魄的宫本听后呆若木鸡,当即跪倒在地上,双手举过顶合十连呼母亲母亲,泪流满面,表情痛苦不已,并且连连以手捶地。
左重冷眼看着,要如何处置宫本,他还没有决定,但就这样直接把人送回去显然不行,必须给日本人一个教训,让他们长长记性。
最好的办法就是说服宫本,让其亲口说出事情经过,特别是日本高层强迫对方自杀,嫁祸中国的阴谋。
他冷声道:“宫本你应该清楚,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如果你想活下去,只能跟我们合作,别无他路。”
宫本一面哭,一面想到可怜的老母亲,他当然想活,可将事情和盘托出就有生路了吗,那个冰冷的声音似乎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来。
“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利益,你必须以外交人员被中国人杀害的方式去死,以便我们解放被压迫民国百姓,总而言之,你必须去死….”
想到这里,他喃喃自语道:“不能说,说了都要死,不能说啊,母亲、清子和孩子们还在,我绝不能说。”
左重看他的样子,缓步走到他的身边,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语气温暖,态度和善的说道:“宫本君啊,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
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将事情全部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救出你的家人,把那些卑鄙的阴谋揭穿,迎接新生活,重新开始。”
宫本英明思绪混乱,听到这话犹如抓到救命稻草,抓住左重的衣袖,可怜巴巴问道:“您说得是真的吗?”
左重微微一笑:“宫本君尽可以放心,左某是出名的说话算话,你要振作一点,咱们还要去救你的家人。”
“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