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庐。
正式名称为江城大学单身教授宿舍,位于珞珈山北麓山腰,竣工不过五六年,为两层砖木结构住宅建筑,占地五六百平方米。
整栋小楼用色简拙,皆青砖墨瓦,外表低调古朴,据说建筑与选址过程中都有江大研究易经的教授参与其中,很有些讲头。
国府败退到江城后,某人及其夫人和其它大员便下榻于此,据说还要在这里开办军官训练班,培养一批战时所需的各类干部。
当然这些都是机密,某人住在什么地方只有少部分人知道,毕竟日本人的飞机肆虐,万一朝半山庐扔颗炸弹,那乐子就大了。
至于邬春阳为什么知情,那是由于特务处承担了一部分安全保卫工作,有权了解相关情况。
总之当左重听到光头会在半山庐接见顾中亚,立刻意识到这件事背后隐藏的风险。
现在大敌当前,对方作为国民政府的首脑绝对不能出事,必须阻止顾中亚去官邸。
但接见在即,通过正规渠道反馈肯定来不及了。
况且姚力的审讯还没开始,特务处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姚力和顾中亚之间有联络。
光凭推理无法指证一个黄埔出身的少将军官和防空司令部作战司司长,他们需要时间和证据。
虽然光头给了特务处临机专断之权,允许他先斩后奏,可这种话听听就好,万万不能当真。
要是真的这么做,一旦顾中亚的同学、朋友闹起来,光头百分之百会拿他开刀以平息众怒。
对付敌人,首先要保存好自身,过刚易折啊,老祖宗早就说明了其中的道理。
想到这,左重在屋内转了两圈,快速下达了两条命令。
“归有光,你马上带人去防空司令部到半山庐的必经之路上,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截住载有顾中亚的车辆。
并且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尽量让这家伙在医院或者家里躺上一段时间,江城的防空工作不能交给一个身份有问题的人。
邬春阳,外调顾中亚的所有档案,回溯他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经历,重点调查此人有没有被冒名顶替。”
既然不能公开调查,又不能直接抓人,那就只能使用其它手段了,如今江城鱼龙混杂,出点“意外”很正常。
“是,您放心吧。”
“明白了,副处长。”
归有光和邬春阳回完令转身就跑,丝毫不敢耽搁,他们明白自己这是在与时间赛跑。
“副处长,那咱们呢?”
古琦替宋明浩等人问道。
“走,去见见姚力,按照抓捕人员所说,对方很在意亲人,应该可以快速打开突破口。”
左重沉吟片刻,觉得先坐实姚力的日谍身份,将案件的性质明确下来,再去考虑其它。
就这样,一行人秘密离开了江城电话局,前往平阅路33号,准备审讯工作。
而在武昌的另一边,顾中亚站在江城防空司令部门口,踮着脚眺望公路尽头,不时抬手看向手表。
过了许久,一辆挂着民用牌照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到他的面前,副驾驶走下一個表情严肃的年轻人。
来人先是检查了证件,又掏出照片仔细对照一番,这才打开车门示意他上车,期间没有多说一句话。
面对冷遇,顾中亚神色如常的坐到了后排,侍从室的行事作风便是如此,谁让人家是“天子近臣”呢。
别看这些人职衔不高,放在前朝那都是军机处行走,见官自动高一级,他一个小小的少将可没资格为难对方。
待顾中亚坐定,汽车嗖的一下蹿了出去,顺着公路朝正东方向疾驰,很快开出去了很远。
车厢中,年轻人微微侧身嘱咐道:“顾少将,请您注意,委(和谐)员长的行踪和官邸所在是绝密。
今天您见到的、听得到都不要对外透露,军委会特务处会对此进行核查,如有违反,严惩不贷。”
“好,我知道规矩。”
顾中亚淡淡点了点头,心中不停冷笑,某人一天不知道要接见多少人听取汇报,就算是特务处,也不可能监视所有人。
要不是怕主动打探消息容易暴露身份,他随便找个老朋友问一问就能知道官邸的位置,根本用不着等到接见。
他一边思考,一边悄悄观察车窗外的环境,脑中回忆着武昌地图,快速分析最终目的地。
汽车目前朝着正东行驶,再开下去就到了东湖,莫非那位住在湖边,顾中亚望着前方的路口若有所思,紧接着双目圆瞪,面露恐惧。
“嘭~”
只见右侧路口突然冲出一辆军用卡车,狠狠撞上了轿车的中后部,将轿车硬生生推到了路沟中。
坐在后排的顾中亚首当其冲受到撞击,人当时就飞了出去,脑袋碰到了右侧门板,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前排的司机和年轻人也不好受,脑袋昏昏沉沉地躺在座位上,迷迷糊糊中听到几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股浓重的酒味隐隐飘来。
“MD,什么人敢挡特工总部的路,老子撞死你。”
“组长息怒,息怒,里面有个少将,咱们还是快走吧。”
“呸!老子的姐(和谐)夫是徐处长,赶紧把这个王巴蛋拖出来打一顿,让这老小子刚刚瞪我,出了事我担着。”
“这……是!”
车外传来一段对话,然后已经变得歪七八钮的后排车门被人用力拽开,拳打脚踢声随之响起。
几分钟后,发泄完怒火的“肇事者”们一哄而散,开着卡车溜之大吉,留下了不省人事的三人。
江城警署的人过了半个小时才到达现场,领头的警员看到鼻青脸肿的受害者穿着少将制(和谐)服时,脑袋瓜子嗡嗡的。
等从其他两人身上找出侍从室的证件,更是吓得两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冷汗哗哗直流,口中喃喃自语这下出大事了。
很快,这里发生的事情就在江城流传开了,有的说是顾中亚三人遇到了劫匪,有的人说是日谍破坏,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平阅路33号地下室。
左重在姚家人惊恐的目光中摸了摸姚力大儿子的脑袋,笑眯眯的走了出去,身后跟着古琦、宋明浩、吴敬忠和沈东新。
众人顺着走廊来到会议室,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对审讯结果进行讨论。
“副处长,真被春阳猜中了,姚力果然是进入警署后被人策反,负责搜集汉口街面上的情报。
可惜啊,策反他的人之后再没出现过,平时与其联系的信鸽,只用电话和死信箱联络,只知道对方是个中年人,本地口音。
这样的人在江城到处都是,根本无法以此追查,除非把城内所有适龄人员找来,让姚力一一辨认声音。”
古琦遗憾地叹了口气,却也没太失望,日谍行事向来缜密,又怎么可能让外围人员轻易知道他们的底细。
“姚力不知道,但那个纸扎店老板呢?”吴敬忠插了句话。
宋明浩眼前一亮:“是啊,对方可以直接联系到顾中亚,肯定是日谍组织的核心人员,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副处长,要不要抓人。”
“不急。”
左重摇摇头,反问道:“咱们跟日谍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说一说,日本情报小组一般分为几个层级?”
众人疑惑,根据以往经验,日谍小组通常由负责人(报务员)——信鸽(安全哨)——鼹鼠,这三层构成。
在这件案子里鼹鼠是姚力,安全哨是纸扎店老板,信鸽暂时无法确定身份,负责人是顾中亚。
流程清晰,分工明确,没什么问题,副处长为何要这么问。
唯有沈东新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举手说道:“报告,日本人为姚力单独设置一个安全哨,是不是太奢侈了。
因为他的职业、关系网决定了他接触不到高价值的情报,为这样一个人花费这么多的精力、金钱,值得吗?
所以我认为,纸扎店老板不是在监视某个人,而是一群人,但这样一来就跟日谍组织单线联络的习惯冲突了。
万一对方被我们抓到,这条线上的日谍肯定会被一锅端,日本人吃了那么多次亏,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除非……”
“除非什么?”左重目光掠过沈东新,笑呵呵问道。
“除非顾中亚就是信鸽,他和姚力、纸扎店老板只是这个情报小组的一部分,对,他们上面应该还有人!”
沈东新越说越激动,最后一拍面前的桌子:“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一个多重结构的小组,搜集情报的汉奸是第一层。
这一层人数最多,价值不高,可以随时舍弃,故而不用遵循日谍组织以往的单线联络要求。
纸扎店老板负责监视所有鼹鼠的动态向顾中亚通报,他们两人互相配合,属于第二层。
随后顾中亚再视情况向真正的负责人即第三层汇报,如此一个完整的情报链条便形成了。
这样的情报链条在江城恐怕不止一个,它们之间不产生横向联系,共同组成了一个庞大的情报网。
只要第三层没出事,就算第一层、第二层同时被捕,也不会对整个情报网造成致命打击,这样才合理。”
左重听完抬起头:“证据呢?怎么证实你的猜测?”
沈东新当即回道:“将顾中亚的电话录音交给姚力辨认,不过我觉得希望不大,对方是职业情报人员,通话时肯定对声音做了伪装。
但两人先前通过死信箱、电话联系,顾中亚收发(和谐)情报必须出门,他总不能用自己办公室的电话打给姚力。
我们可以将姚力和顾中亚的时空轨迹进行碰撞,尤其是接头期间的,寻找这中间的重合点,只要找到就能证明我的推测。
除此之外,我建议停止针对纸扎店老板、顾中亚的一切侦查行动,给敌人造成一种我们并未发现他们的假象。
至于如何追查日谍小组真正的负责人,需要副处长您来决策,我相信在您的领导下,我们一定能将对方一网打尽!”
曾经的圣西尔军校高材生,也学会拍马屁了,左重笑了笑,环顾会议室一周缓缓开口。
“都听到了吧,命令在汉口的弟兄撤回,撤出时注意隐蔽,咱们这次恐怕抓到了一条大鱼啊。”
连防空司令部的少将司长都排在第二层,真正的日谍负责人又会是什么身份呢,众人忍不住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