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塔梅尔用纤细的语调问。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岁月从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那是当然的,毕竟连他那副躯体都是虚假的。
自己的也是。
在普通人的世界呆太久,久到凯因斯都差点忘了自己早已没有了心脏。
心不会跳动,所以就更容易满足么?
那么,他对打破此满足的梅塔梅尔该抱有的情绪是什么?
是愤怒。
凯因斯的身体骤然飞窜,惊起一地雨水。猩红的光重新显现,雨雾朦胧,凶恶的野兽露出獠牙。
看到凯因斯的凶态,梅塔梅尔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抬起雨伞,伞上张扬的玫瑰疯狂生长。玫瑰花瓣挡住了野兽的第一轮攻势,而玫瑰下的刺张牙舞爪,几乎要在野兽脚底刺穿一个洞。
战斗掀起狂风,长发被风吹得凌乱。梅塔梅尔没有去整理它,而是近乎猖狂地说道,“就这种程度吗?凯因。”
玫瑰围着他旋转。每次聚集,必然挡下凯因斯的一波攻势。每次散开,必然是在雨雾里寻找敌人身姿。
凯因斯已彻底与黑暗融合,他没有武器,使用的是由神力凝聚而成的猩红之刃。伴随着月光与雨雾,猩红之刃的刀光远远望去也与玫瑰花瓣的色彩一样了。
不过梅塔梅尔是不会光通过眼睛寻找凯因斯的。那太愚蠢了。他的精神已织成一张网,笼罩周围五米的空间。他的身体跟不上凯因斯动作,精神却能。
几乎在凯因斯又一次发动攻击时,梅塔梅尔的身体动了。他像是未卜先知地用伞挡在额前斜上角四十五度的上空。凯因斯正如自己踏入捕兽网一样踩了正着。
“如果只有这种程度,我要收回‘创世纪’了哦。”
二人对视后,梅塔梅尔说道。
凯因斯更为用力,猩红之光骤然爆发。它们是火、它们是雷。顷刻间梅塔梅尔的雨伞便被毁了个精光,连伞骨都没留下。同时,凯因斯脚步不停。他俯身虚空抓了一爪。
猩红之爪霎时长成三米长,雾毁地裂,空间似乎都被这一爪给撕裂了。雨停了约三秒。
可雨哪里停了?
分明是方圆三米内的雨滴都被湮灭殆尽!
飞散的玫瑰花瓣迅速退去,又重新聚合。
凯因斯目光紧随其后,玫瑰花瓣聚在何处,他的攻击便飞到何处。
地面被他抓出一道又一道深痕,“湮灭”的气息侵入地气,被抓过的地面会在半年内寸草不生。
爪击越来越迅速,终于,凯因斯在一次爪击后拔出了刀。
神器,鬼刃!
凝聚主人全力的一刀,自半空下坠。所过之处,诸神寂灭。
雾、雨、风、泥土、生命、空间、时间……全都失去了意义。
湮灭之下,只有虚无。
玫瑰花瓣已经失去一半,剩余的一半躺在地面上。它们缓缓聚集,像是垂暮的老人。
梅塔梅尔苍白的脸再次显露。刚才那一击,能挡下的神眷者并不多。即使是梅塔梅尔,也耗费了一半精神。
鬼刃毫不留情地戳进他胸口。那是无意义的,他的身体并非实体。此举仅仅是为了彰显胜利。
胜利者居高临下,他的瞳孔闪烁着不详的猩红之光。
“呵——”梅塔梅尔抬起头,他的嘴角还挂着那抹疯狂的笑。
“这样才对。”
“这样才是我认识的凯因。”
鬼刃之下的躯体突然透明。梅塔梅尔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凯因斯背后。
他的脸色与今夜时没有区别,就连雨伞也重新回到了他手上。梅塔梅尔优雅地撑起伞。
“小孩子遇到新奇的东西,总会不顾一切去把玩。我不会怪你的。”梅塔梅尔说。
“但见你之前,我总担心你会不会玩到忘记了时间。我担心你沉溺在玩乐里,于是忍不住毁了玩具。凯因,你也不会责怪我的吧?”
他轻声说着,谁见到梅塔梅尔的第一眼,都会沦陷他的梦里。而不会沉浸在名为“梅塔梅尔”梦境里的,才是有资格与他博弈的人。
“……”
“还是很生气呢。我都让你捅了一刀,还是没有消气吗?”
梅塔梅尔无奈地叹息,“狠心的男人。”
“不过,另一场游戏要开始了。那是更为紧张刺激的游戏。开启游戏的钥匙现在就在你手里。”
他张开双唇,如向神明祈祷。
他张开双唇,如向恶魔祈求。
他问。
“凯因,你的愿望是什么?”
凯因斯冷眼相待。
他回答,“不受任何人控制。”
“包括你,梅塔梅尔。”
“呵呵……呵呵呵呵……”梅塔梅尔大声笑起来。
“这样就好。凯因。你一点也没有变,真让我高兴。”
“就这样。就这样把罪责推到我头上好了。”
“我会将此全盘接收。”
“快去吧。有人等着你。”
他们一个发出了声音,一个静默无声,却在同一时刻说了同样的一句话。
——到凡赛尔去。
……
1857年3月15日18点55分。
教堂的钟声正待敲响。
连绵的阴雨让整个凡赛尔都灰蒙蒙的。
弗里德被追得东逃西窜。追债的人就像老鼠无孔不入。可怜的是老鼠药已经不管用了。
更可怜的是,为了躲避老鼠,弗里德不得不入下水道。
结果下水道里反而没有老鼠。
真够滑稽的。
臭气反而替他掩盖了气味。
感谢不停的雨,他的脚印不久后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弗里德才有空闲去看怀里的纸。
之前贴在咖啡厅门上,弗里德只来得及摘下来,就被讨债的人追着砍。
——尊敬的弗里德先生,鉴于您屡拖欠房租的行为,我正式收回房屋的使用权。请您立刻于三个月内结清房租,不然我将动用法律手段。
握着纸张的手无力垂下,那份普普通通的告示随之飘落在地上,再被风吹进臭水沟里冲走。
弗里德靠在墙上,他已做不出什么表情。
怎么办?他没有工作,咖啡厅也早就不能营业了。
地下酒馆不能去。
哪里能拿到房租钱?
这时,教堂的钟声响起了。它恰似福音,指引着信徒。
弗里德脑海里浮现出神父的面容。
也许,还能再努力一把?
力气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弗里德通过下水道走到了教堂后院,又翻过篱笆。
浑身恶臭的他本没有资格进入教堂,可如今弗里德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耳边传来恶魔的低语。
——怎么回事?
——唉,没想到神父竟然……
——住口。那个恶魔怎么配称神父。
神父?
恶魔?
发生了什么?
疑惑的弗里德探出头去。
只见那个和蔼的神父跪在教堂门前。
凶恶的屠夫挥下砍刀。
圣洁的教堂被染红了。
“……请、请问,为什么要处死神父?”
被询问的人皱了皱眉,离弗里德远了几步。
“你不知道吗?镇上的恶魔就是他放出来的。”
“恶魔?”
“是啊。就是全身腐烂的那些东西——领主大人查出源头就是教堂的下水道。”
——灾厄顺着水流被老鼠啃食,又被老鼠带到了地面上。
弗里德静静听着。
神明当真存在吗?
若是存在,为何没有庇佑它的眷者。而是放任恶魔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