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归来后也奔波无休,至此,徐达终于安定下来,每日处理罢公务,或应酬,或回家陪伴妻儿。
酒席上推杯换盏间,丞相胡惟庸擅权专政、媚上欺下的斑斑劣迹便传进了他耳朵里。
官员升降、生杀大事,不上报皇帝便敢擅自执行;内外各部奏章,必定先过目,凡是不利于自己的,都暗中扣下,不上呈御览;卖官鬻爵,热衷功名之徒竞相奔走于其门,贿送金帛、名马、玩好之物,不可胜计。
这一日与安徽老乡长兴侯耿炳文喝酒,更听说胡惟庸毒杀刘基的传言。
“此话当真?”徐达虽然知道胡惟庸胆大包天,但买通御医杀开国功臣,未免骇人听闻。
耿炳文满脸褶子,精瘦的甲字脸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刘伯温是喝了御医的药,腹中才起肿块。我曾探病,是亲眼所见、亲耳听他说。他死于御医之手,确定无疑。他致仕多年,手上无权,皇上总不至于要下毒杀他,那便只有胡惟庸。”
“胡惟庸这祸国殃民的畜生!”徐达侠义心肠,最看不惯这等阴险毒辣的卑鄙之徒。
耿炳文摇摇头,冲他比个“嘘”的手势:“老徐啊,我私下同你说说,是为了提醒你提防他。你可别出去骂。你已经得罪了他,他现在上上下下到处说你坏话。尤其是,他似乎在陛下身边安插了不少人——内侍、宫女、御医、仪鸾司。”
“放心,我有分寸。”徐达道:“你倒是得空同老李说一说。‘亲君子,远小人’,让他离胡惟庸远些。”老李,即韩国公李善长。
耿炳文摇摇头。
徐达便一声叹:“老李富贵已极,若能学刘伯温,看淡世事,李家方可长久。想要靠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个胡惟庸去保他致仕之后的富贵,恐怕反招祸患。”
耿炳文道:“你一心为他考量,他现在说不定正恨你,向皇上进言,罢建中都,让他丢了立功邀赏的机会。”中都的营建工程是由李善长主持。
“我是为国。实在得罪他,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老李做过丞相的人,气量不至于这么小吧?”
耿炳文笑叹:“大将军啊大将军,你忙着打仗,不知道应天府里沧海桑田,人心变迁何其快哟。”
当晚徐达喝了些闷酒,在外绷着,强撑清醒,到家便松了弦,卸下防备。醉意泛上来,说话语无伦次,又一身酒气,回家被谢夫人狠狠嫌弃。
“在外头千杯不醉,回来就是这副熊样。我出去应酬,谁家女眷不说‘你家官人海量’?海量个屁!酒是糊涂药,喝酒伤身,徐达你知不知道?”谢夫人又心疼,又生气,一面给他灌醒酒汤,一面骂。
正喂他汤,徐达抱住她的腰就求欢,谢夫人挣扎着把汤给他灌进肚,腾出纤纤铁掌不轻不重地扇他脸颊:“滚,臭烘烘的,书房睡去。”
谢夫人习武,徐达打不过她,也不舍得打,只得不情不愿撒了手,嚷嚷着不去书房,说要去瞧大儿子读书。
“恭儿早就睡了,不许你去吵他。徐达,听见没,徐达?”辉祖改名多日,谢夫人尚未习惯改口。
酒壮怂人胆,徐达不理夫人,大摇大摆出门,往辉祖的小院走。
夜已深,月上中天。若在往常,辉祖这时早已睡下,偏偏贾姨娘偷偷来寻他说话,故而耽搁就寝。
徐达醉醺醺地,不许人通报,想突击检查儿子在做什么,走到辉祖房外,听见贾氏的声音:“娘无非要你向你爹爹说一句话罢了,一句话,你也不肯?你现在出息了,皇上开金口赐你一个光宗耀祖的名儿,你娘却连个像样的身份都没有,你心里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