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看出来了,晋王管不住内院的事。若不留两个对卓夷死心塌地的人就近守着济熺,明年继妃娶进门,这孩子就凶多吉少。除非继妃不生儿子,否则,能指望这人老老实实眼看着前妻的孩子做世子么?就算咱们和谢家人有心照拂济熺,毕竟隔着一道家门,等到你们各自就藩,山高水远,就更使不上力了。”仪华去东宫拜见潇虹,潇虹说道。
纳梓君和潼君为妾的主意,是她出的。太子也赞同,帮着说服晋王。
卓夷才走,就收她留下的两个婢女,晋王无论如何都不肯。
太子道:“一切都是为了你们俩的孩子,谢氏泉下有知,不会怨你。你若心里过不了这道坎,就别碰那两个婢女,当成是两个女管家。等济熺长大些,将他送回京城随他的堂兄弟们一起念书,到时你再将那两人完璧放出去嫁人,也算对得起谢氏了。”孩子名正言顺地送到京城,远离继母,便可保安全。
朱棡明白太子这番安排背后的用意,只得答应。
仪华听罢,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复多言。
事已至此,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人世间,尽是无奈,与身不由己。
潇虹问卓夷临终情形,仪华想倾诉,但稳妥起见,还是没说卓夷是如何流产,也没有说卓夷最后“不甘心”的话。只说卓夷是忧虑成病,滑了胎。
“我隐约听说,是晋王推了她?”潇虹压低了声音问。
“姐姐听谁说的?并没有这样的事。”仪华忙道。
潇虹道:“还能是谁……太子爷说的。”
当时晋王府在场的下人,在仪华“连坐”的威胁下还敢把消息往外透,想必,不是仪鸾司,就是太子的人吧。
仪华道:“并非晋王推她,卓夷身子弱,没站稳。”若承认两人有过争执,传出去定会有人说,卓夷小产,是她自找的。更会有人泼污水,说卓夷没有妇德妇言,竟与丈夫争吵。
潇虹看出仪华心思,便不再深谈,说道:“想来也是。”便将话扯开了。
潇虹道:“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次咱们几个住在你家莫愁湖边的小楼,春天里采许多花,叫卓夷穿着鲜亮衣裳坐在小船上,咱们给她戴花环,往她衣服上撒花瓣,弄得她浑身是花,又香又美,花神一般。那时我就常想,这么美,可别真被一阵香风吹走,上天做了仙子。”
仪华道:“当然记得。那时候卓夷在家住得不高兴,就常跑来我家住。我家那几个园子都被她住遍了,花也快被她摘尽了。白天高高兴兴玩,夜里睡觉抢我被子,两个人踢来踢去非要闹得掉下床去才算完。这次去凤阳前,卓夷还想着咱们再一块儿在那小楼上住一次呢。”
姊妹相对,回忆往事,一面含笑,一面抹泪。
潇虹取出先前集句联诗的那封信,卓夷墨迹犹新,人却已逝。
潇虹轻轻抚摩着信纸,柔声微笑道:“我刚拆信时,信纸上淡淡酒气,就知道这丫头,诗兴大发,又喝酒。肯定又是拿酒壶对着嘴儿直接喝,左手一口酒,右手一句诗。一个人就写了好多页,也不知道谦让谦让别人。”
仪华笑着一叹,一眼瞥见最上面卓夷写的那句“处处怜芳草”,分外扎心,眼睛刺痛,滚下泪来。
此句出自五代时牛希济的词:
春山烟欲收,天澹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绿罗裙”三个字,令仪华猛然想起晋王惹恼卓夷的那句“绿兮衣兮”。
原来悼亡诗,那时就已经提前作了。
原来两个人,那时就已经道过别了。
一语成谶。
不知晋王再回忆起这句时,心中会是何种滋味。
仪华道:“姐姐,这集句的帖子,咱们好生留着,或许哪天,还用得着。”
“你是说……”
“晋王现在自是不能忘情,但若将来哪天他忘了旧人的‘绿衣’,咱们为了济熺,得让他再想起来。”
盼他能长久地记着这件“绿罗裙”,多“怜”一“怜”绿衣人留下的孩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