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楚王、齐王跟来凤阳练兵,秦王头很痛。
他是众藩之长,太子不在,弟弟们全归他管。
年长的那两个也就罢了。老三阴郁,成日闷在府里,心情好时写几个大字,心情差时打几个下人,到底只在自己府里折腾,并不出来惹是生非;老四则每天练完兵就脚不沾地急吼吼奔回家黏媳妇,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上墙爬屋地给他闯祸。
问题就出在三个年幼的弟弟身上。之前拘在应天的皇宫里,平日难得出京几趟,都憋坏了。现在不但远离京城,而且皇帝不在,便如脱了缰的野马、出了圈的猪,一匹匹肆意狂奔,任意妄为。
吴王,对军事不感兴趣,在演武场上神游天外,不挨一巴掌绝不回过神来。秦王跟他讲兵法,他反过来劝秦王放下屠刀。张嘴一通精深微妙的佛法绕来绕去,绕得秦王晕头转向,说不过他,只得道:“你别劝我,有种你回京城去劝咱爹。”
秦王原本心想,不学兵就不学兵吧,反正他藩地在江浙,万年太平富饶,用不着他懂兵法,由他去吧。结果某天演武场、吴王府、燕王府到处都找不到朱橚,派人四处查探,才从城门守卫那里得知他自己背上药筐,带几个贴身长随和侍卫,进山采药去了。一想那深山老林虎豹虫豸出没而朱橚武功稀松平常,把朱樉和朱棣的魂儿都给吓飞,忙带兵搜山把人拎出来。最可气,搜山时先搜到了朱橚身边的长随谢玉衡,问他吴王在哪,他文绉绉地背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被朱棣抬手敲了两个脑瓜镚儿:“呆子!”
魔怔了。当年到处抖机灵的五弟魔怔了,而且是主仆都魔怔了。
楚王、齐王,这两个倒酷爱兵法,也有几分带兵的才能,但平时行动完全不受约束。
楚王比吴王还要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轻易找不着人。秦王派人一路盯梢,才发现楚王更名改姓,微服出访,拿四五个假身份,短短一月功夫哄骗得六七个少女的芳心,从大家闺秀,到小家碧玉,都有,而且个个非他不嫁。
齐王则是明目张胆的胡闹,竟敢私自调走一队兵,跟他出城上山打猎,被秦王发现,将他捉回来打了十军棍,兵士罚饷一月,又发明文公告不许任何人私自离开营地。
一个月里,好不容易这位安生了,那位又整出幺蛾子来,按下葫芦浮起瓢,把秦王一个头闹得两个大。
这种事,观音奴见识有限,没法帮他拿主意。
去找老三商量,老三冷冷淡淡像个冰山,俨然恢复到他成婚前的做派,又或者说,比婚前冷淡十倍。谢氏给过他热情的火,又把火带走了,只剩灰烬。
唉,还是老四比较可爱。
腊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天冷,灰云密布,北风渐紧,空气中嗅得出要下雪。诸王在校场练完兵,散了,朱棣揣着长庚递上来的貂皮暖手,脚底抹油又要上马往王府赶,朱樉扬声叫住他。
“哪儿去呀?”问他。
“家去。”朱棣答。
“急着回家干嘛?”
“我媳妇等我用膳呢。”朱棣成婚之后,不再怕人笑,大大方方承认。
“哥也去你府上蹭个饭呗。”
朱棣一时没控制住表情,满脸写着“你在逗我”,嘴上说得倒很含蓄:“哥有事儿吗?”
“也没啥大事儿……”朱樉道。话没说完,朱棣道:“那改天?”今晚他和仪华约好,两个人要用红泥小火炉,热一壶绿蚁新醅酒,吃仪华烧的羊肉煲,饭后再一起读几页诗,若有雪,就开窗赏雪。朱棣想要在暖暖的寝殿里拥着暖暖的媳妇,美酒佳肴红袖添香吟诗作对,他可不想二哥来煞风景。
“唉哥哥最近很苦恼啊……”朱樉对他的提议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搭上朱棣的肩膀就走:“武曲,叫人回去跟王妃说,不用等我用膳了,我去老四家。”
朱棣:……
只得命长庚先行回府,知会王妃,秦王要来。
仪华贤惠,立即安排多做了晚膳,等秦王到了,又恭请他上座,用罢膳,她便告退,留兄弟两人叙话,还给他们备了酒。
朱棣的眼睛黏着仪华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殿门外。
禄存上前给两位亲王斟酒。朱樉拿起金杯品了一口,赞道:“香醇!”
朱棣也呷了一口,确实香醇,回味无穷,心里不禁哀叹:这酒,若与她闺房对饮,该是什么滋味?
那厢朱樉喝了酒,开始大倒苦水:老五三天两头上山采药,老六隔三差五拈花惹草,老七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做哥哥难呐!”朱樉叹道:“我没有大哥的金刚钻,也不想揽大哥的瓷器活,可眼下大哥不在这,我非要接过这活儿不可,四儿你得帮我,哥哥那么疼你。”
朱棣心下哭笑不得:就为了这么点事儿,你就来生生毁了我一个本该花前月下的良宵?
但仍正经沉吟一番,低声说道:“阿橚那里,我去说他。至于老六老七,依我的意思,只要他们别乱动兵马,其他的事,管不了就别管了。”
朱橚,是他同母弟弟,他当然要管他、护他,保他周全,保他名誉无损。
至于楚王和齐王,就算他们乱来出现任何后果,其实也都无伤大雅——楚王无非多纳几个妾室,齐王无非落得个顽劣爱玩的名声。而要管教他们,既耗费精力、事倍功半,还容易落下把柄,被他们的娘拿来做文章。胡充妃和达定妃,都难缠。
朱棣是为秦王着想,不愿他平白无故惹上是非。
朱樉急眼道:“不管?不管怎么行?”
朱棣自然不会将心里的考量全说出来,只笑道:“反正愚弟我,也想不到该怎么管他们。”
“哎你那么多鬼主意,就分给哥一两个呗……”
这时听得后院似乎有隐隐躁动。
朱棣抬眼看了看禄存,禄存便走出殿外,很快又回来在他耳边小声禀道:“爷,王妃刚刚吐了,吐得厉害,叫了女医来把脉,说王妃有喜了!”
朱棣一愣,缓缓站起身来,极淡定地冲秦王作个揖:“二哥,我家里有点喜事,就失陪不送了。”
朱樉也是一愣,总觉得四弟今天哪儿不太正常,满怀忧虑地回他一礼,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
还没走出院门,听见他弟的大吼:“仪华你有了?!”
朱樉来找四弟喝酒,本是为了解忧,没想到不但没能解忧,反而添了心事——观音奴到现在肚子都没有动静。
他倒不着急,只是怕日子久了,或许父皇又要命他纳妃纳妾。
老四这两口子动作也忒快了吧?二月才成婚,九十月间就怀上了?朱樉苦笑着摇摇头离开。
仪华月事迟迟没来,但她并未十分放在心上,还以为是之前往皇宫和晋王府奔波过于劳累,以致经脉紊乱失调。因此连月来小两口房中事也未见收敛。
现在朱棣兴冲冲一路跑回寝殿,大步跨进房门,刚要同女医再确认一遍喜讯,却见女医坐在仪华床前一脸凝重,不免心中陡然一阵紧张。
女医上前行了一礼,请燕王移驾偏殿去谈。
朱棣本就对女人生孩子一事心怀恐惧,因此到了偏殿,开口便道:“若有凶险处,保大不保小。”
女医忍不住笑了,又拉下脸来严肃道:“王妃天生禀赋较强,只要仔细调理护养,生产应当不至于有大碍,只是殿下务必要克制……臣翻阅彤史……若再像这一两月来,夜夜不休,不利于王妃养胎。请殿下为王妃着想,从今起多多忍耐……”
朱棣:嗯……没问题……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