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太子去了凤阳,仪华进宫探望潇虹,便可在东宫逗留得更久些。
见潇虹面色比往日红润许多,身段也稍稍丰满,不再单薄如纸片人一般,仪华笑道:“这样才对,不枉费太子爷大手笔,弄来那成山成海的一大堆补药。”
潇虹脸颊飞起两片粉色,探身轻轻摸一摸她小腹,笑道:“难道燕王是个抠门的,你双身子他也不让人给你补一补?”
这下轮到仪华脸红,拍开她的手,笑道:“太子妃嘴上不饶人,快离我家栗子远些,别教坏我家孩儿,不然等过几个月他爬出来,净顶嘴,我说不过他。”
“将来你说不过栗子,还有你的燕王来管教他,你怕什么?”
“哼。”
潇虹捏捏她粉白的脸蛋,笑道:“燕王可真是你的软肋。以前我和卓夷、毓灵三个人加起来,何时说得过你?自从你嫁了燕王,打嘴仗只要一牵扯到他,你十回里倒有八回落下风。”又过问她的身子。
仪华两道柳叶细眉撇成八字,愁眉苦脸道:“人都说怀第二胎要比第一胎舒服些,可我吐得比怀枣儿时还厉害。肚子好像也比怀枣儿时要大,看着像有五个多月似的。”
潇虹笑道:“或许是个男孩儿,男孩儿块头比女孩儿大些。”
正说着,晋王妃求见。下个月晋王就藩,卓群免不了需常入宫走动,。
仪华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虽然对卓群心存芥蒂,还是站起身来,笑脸相迎。
潇虹则存心坐住,肃容,摆开太子妃的架子等着受卓群的礼。
卓群刚成婚那几天,来行朝见东宫礼时,潇虹碍着太子和晋王在,没有刻意在礼节上打压她。
谢卓群扶着宝络的手进殿来,身后是梓君牵着济熺。
自从济熺那晚哭闹着要找梓君,梓君灵机一动,干脆哄他说,王府是要放她走。济熺一听急了,越发寸步都不肯离,去哪儿都要梓君陪——像寻常人家小孩儿黏着母亲或奶娘一般。
因此今日就连觐见太子妃,梓君身为妾室都有份跟来。
卓群先带皇孙向太子妃行礼。
潇虹坐着,久久不开口令她平身,先笑着招手叫济熺上前来。济熺亲近伯母,高高兴兴待要爬起来,梓君轻轻扯住他小礼服的袖子,低低说道:“小主儿,不可。”
济熺乖乖不动。
潇虹稍待了片刻,才朱唇轻启,缓缓道:“都平身罢。”再招手叫济熺,济熺扭头看梓君,梓君笑一笑,济熺便欢腾地扑去潇虹膝前。
潇虹摸摸他头上戴的貂绒小帽,抱他到膝上坐着,仔仔细细问他,昨夜谁伺候他睡、早膳又是谁伺候他吃、吃了什么、吃得可香甜。
济熺年纪虽小,说话磕磕绊绊,尽是叠词,但都答得上话。
潇虹听他奶声奶气地说完,赞许地点点头,问梓君:“梅氏,你贴身伺候济熺,听他说得可对?”
梓君忙禀道:“回太子妃的话,小主儿说得都对。”
这时潇虹才冲卓群道:“三弟妹妥善安排、照顾济熺,有心了。”
卓群此前一直低头不敢抬,闻言忙抬眼笑笑:“臣妾职责所在,理应如此。”若在旁人面前,她或许还要抹眼泪,哭几句“可怜我那姐姐”,但在潇虹和仪华面前,没有做戏的必要。
卓群又与仪华两厢行礼。
卓群虽年纪小,仪华反而该叫她一声嫂嫂,但仪华娘家门第更高,卓群不敢在她面前摆谱,更何况还是在太子妃面前。因此她待仪华,还装得像是个小妹妹一般。
仪华笑道:“才新婚,就要张罗王府准备就藩的事,还要分心照看济熺,累坏了吧?我看你这几日似乎都瘦了。”潇虹耐不下性子唱/红脸,便由仪华来唱。
卓群笑着回道:“多谢四弟妹体恤。一则都是我分内应当,二则幸而有殿下这两位妾室帮我。”
仪华便顺着她的话,笑着附和:“你待妾室大度宽容,是好样儿的。”卓群又谦虚几句。
落座,聊起就藩的事。潇虹道:“你们此去,经年不得一见,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济熺。卓夷只有这一点血脉,我决不许他有一丝闪失。你虽年轻,但既然身为王妃,需担起责任来。”
卓群道:“是。谨遵太子妃教诲。”
潇虹又道:“你随三弟远赴太原,可惜你母亲留在应天——她定舍不得你远嫁罢?趁这几日还在京,不如多让三弟带你归省几趟。”这便是在暗中敲打卓群,若敢在太原伤害济熺,就休怪她在京城拿捏周夫人。
卓群恭顺道:“多谢太子妃关怀。女子出嫁从夫,哪敢时时刻刻心念娘家。”
说到这,仪华便重重地叹了口气。
潇虹与仪华从小一起长大,仪华的猴儿尾巴往哪翘,潇虹根本不用猜,便配合她,问道:“你叹什么?”
仪华又一叹,说道:“说起晋王妃的娘家……我便想起我府里有一件绿罗裙,当年卓夷姐姐曾说配栀子花好看,又说叫潼君给我做些绣片,可惜还没来得及……唉。”
潇虹道:“潼君,听说是已经放出去了?”
卓群说是。
潇虹点点头:“那梓君会不会绣?若会,便给燕王妃绣几个出来罢,留着做个念想。否则今年你们就藩,怕是难以再相见。”梓君是妾室,不像正妃,或许还能偶尔随亲王回京朝见。
仪华忙跟上道:“若是得闲,能来教我绣,那就更好了。”
潇虹说完这话,看向卓群,卓群自然没有回绝的道理。梓君心知太子妃与燕王妃都是心向着她,忙叩首遵命。
第二日,梓君禀告过晋王和王妃,带济熺一同去往燕王府,待了半日才回。
下午回府,先按礼节向王妃覆命。
卓群暂时不敢明目张胆地动她,于是仍旧保持和颜悦色。
待到入夜,晋王在樊氏房里睡。
王妃寝殿中,宝缨、宝络带人服侍卓群更衣洗漱便退下,暖阁里梓君哄睡了济熺,也轻手轻脚睡在床边一张矮榻上。
才吹熄了灯,闭上眼,便听见卓群唤她,说口渴。
卓群在家时眼里不揉沙子,到了王府,被迫将梓君放在眼皮子底下忍了一个月。一个月来,卓群想亲近济熺,碍着梓君在旁,济熺都不太搭理她。她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想出计策折腾梓君,差不多半月前,便每晚支使她起来服侍,绝不放她安睡。昨日在东宫受了气,今日想起来尤恨得咬牙切齿,趁晋王不在,非狠狠发作一通不可。
梓君心知卓群的用意,但为了济熺,半个月来尽力忍耐,整个人生生瘦了一圈。
爬起身来倒了茶,卓群喝了一口,嫌不是岕茶。
其他下人是早就被刻意支走的,梓君只得自己披衣去外间橱柜寻岕茶。
卓群又嫌她手脚慢。
接了茶,嫌茶不够热,令梓君去换。
去换,又嫌手脚慢,问是不是存心要将她活活渴死。
换来,又嫌烫,倒没有被烫得失手打翻茶杯,而是捏着瓷杯底儿,将一杯滚烫的茶水淅淅沥沥不紧不慢地折在了梓君的脚上——若倾在手上,容易躲开。
梓君怕吵醒济熺,咬牙忍了,一声不吭。
至此,卓群仍说要喝茶,继续令梓君去倒。
梓君脚当场被烫肿,仍是忍耐着去倒了茶来。
卓群喝了茶,这才扬声吩咐门外的人弄一桶冰雪来,给梓君敷脚——为了明日不在人前露出破绽。就算露出破绽,她以王妃之尊关怀一个妾室的脚,开金口拨人来给她弄冰敷,也称得上是体恤下人了。
梓君牙打掉了往肚子里咽,谢了恩。怕冰雪寒气冻着济熺,不敢在暖阁敷脚,去殿外冒着寒风敷完,才一瘸一拐慢慢挪回暖阁。
卓群未必有文韬武略,但在王府后院对付一个小小的妾室却是她的强项,做起来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