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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4 章 相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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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走了六个最爱闹腾的亲王,宫中不复往日热闹,皇帝皇后心里都被“闪”了一下,空落落的。

秦晋两王就藩,虽然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做父亲的却始终放心不下,难掩满肚牵挂,时时命仪鸾司打探两王一路上的情况。

结果仪鸾司送消息回京,尽是晋王沿路发脾气打骂下人的事儿。因驿站进奉蔬果不及京城可口,做出的饭菜不合口味,晋王还亲自上手拿鞭子抽膳夫,抽了二十多鞭,打得人昏死过去才停手。

“他也不嫌手酸!还没到封地,就作威作福起来!真以为天高皇帝远,他爹管不着他了么!”气得朱元璋将奏报往炕桌一拍,震得桌沿一只茶碗翻落到地上,摔个稀碎。

当即要传旨,命人“拿晋王回来”,要当着天下人的面亲自教子。

马皇后忙在旁劝解:“真要如此,老三在弟弟们面前还怎么抬头做人?也是我疏于管教……”

听皇后尽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皇帝略消消气,说道:“他已经成年,不是小孩了。他自己做的事,怨不得你。”

皇后继续替晋王说情道:“老三这事做得确实很不对,该骂。你要骂,便传旨下去骂他罢。骂他个清楚明白,他弟弟们听说了,也以此为戒。只是传他回京,面子上实在难看,你的面子、我的面子也难看呐。”

皇帝顾忌皇后的颜面,便将那念头作罢,只命人驰谕晋王:“老子当年,率一群英雄好汉平定祸乱,谁敢坏老子规矩,老子都不留情面。唯独膳夫徐兴祖,侍奉我二十三年,一次都没折辱他。‘怨不在大’,这些贴身伺候的人能在小事上要你命,你小子给老子记着。”

马皇后在旁,又嘱咐传旨办事的人,多给受责打的膳夫赏钱疗伤安抚,等他伤养好了、在外头找到新活儿干时,再打发他走。

皇帝在旁看着她,叹道:“若这些孩子们,能学得你的三分善良,就都是好孩子了。”

皇后本想再拿“少嗜杀、慎刑罚、给孩子们做榜样”的话劝谏他,皇帝将话说到此处,她便没有紧接着开口,改口道:“说起来,老三的右傅前两年殁了,你一直没给他补缺,现在看来是要有个老成的师傅在旁提点他。”

“你提醒得极是。”皇帝怕晋王在外头学坏,隔日诏太子、胡惟庸、汪广洋等人品评人物,最终选了太子正字桂彦良为晋王右傅,随晋王就藩,又口授翰林学士,拟了长长一道圣旨,嘱咐桂彦良,“凡王府之事专以《祖训录》为规,毋作聪明,务欲安静,毋出位以干有司……尔其扩仁义之方,尽保傅之道,朝夕献纳,出入规谏,务在亲正士而远佞人,进谠论而辟邪说,王有令闻,尔亦与有荣焉,其往钦哉。”

郭宁妃向来与晋王府女眷交好,也有心在皇帝面前替晋王说几句好话,怎料不知哪句没说进皇帝心坎儿里,反被斥责道:“晋王开府出了宫,宫外的事,你从哪里听来?妇道人家,安分守己,该你管的,管,不该你管的,别乱打听!”将郭宁妃说得好不委屈,却又不敢开口与皇后攀比。

皇五女玉鹤、皇七女玉雉头戴小发箍文文静静坐在父母脚边,一声都不敢吭。

好在宁妃所出的鲁王朱檀聪明伶俐,善于讨父皇欢心。将话岔开,又是背诗,又是背书,抖出十二分的机灵劲儿,才令皇帝脸上由阴转晴。

秦王那头,倒是平安无事。

秦府卫军三千七百四十八人,另有文武官、工匠、杂役人等,浩浩荡荡的队伍,秦王管理得井井有条——毕竟过去在凤阳练兵不是白练的。

只是路上时时从风沙里听见笛声,吹的是《阳关三叠》。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有人一路相送。

别人猜不到是送谁,他却知道送的是邓氏。

“想随他走,就走吧。”二人相对、左右无人时,秦王说道。

他对次妃的事不怎么上心,出此一言,不过是为了践行当初的承诺。

但或许是因为观音奴给他心里挖了一个空洞,加上此刻他万里就藩,离愁萧索,竟然隐隐有些盼着她留下。

不是因为他爱她,而是他不想多一个人弃他而去。

回首二十余年,好像谁都没有选过他。

父皇把太子之位理所当然地给了大哥;母后对哪个儿子都很好;大哥的心思捉摸不透;弟弟们唯大哥马首是瞻,连同母所出的老三也是如此;而妻子……妻子在国仇家恨之中,没有选他。

毓灵轻声道:“不了。多谢殿下垂怜。”

他不问为什么,只说:“那好。随你。”

笛声到了潼关,戛然而止。

笛声断,毓灵的念想,自然跟着断。

断掉念想,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脏了”,她还不是那等俗人,她也知道冯诚不在乎这个。

只是她自己越认定一生已毁,越想要自暴自弃,就越希望冯诚活下去,越希望冯诚活得好。

他新婚,新娘据说是个不错的人。

他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何必为了她,铤而走险,抛下大好前程,去做触怒皇帝、命悬一线的事。

她想献祭爱情去换他的幸福。

他可以幸福,即使这幸福里没有她。

而她,她没有方向。

浩浩荡荡的队伍抵达西安。按皇帝命礼部议定的亲王之国礼节,诸位藩国命妇于第二日,着礼服,诣秦王府,向王妃行朝见礼。

正妃观音奴“因病”没有露面,次妃受礼。

于是纷纷扬扬起了些传言,说正妃不受宠,被次妃压着风头。

侍婢钟情、钟意等人听了,都替毓灵打抱不平,说主子平白无故担着个虚名。

然而毓灵充耳不闻,仿佛置身事外。

后来秦王时时留宿她房里,她也并不拒绝。

两个各自不得所爱的人,像两片同样破碎的羽毛,极脆弱地搭在一起取暖。

两人同房,都像要将对方揉进自己骨血里,追逐着极致的愉悦,喃喃地互诉衷肠,实则却是对着空气讲,诉给空气听。

空气里,存着无形无状的另外两个人。

但有一次,交融之际,秦王突兀地叫出她的名字问她“毓灵你明白吗”。

毓灵通身潮红,流着汗,冒着眼泪笑:“我明白。”

于是秦王两颊也滚下泪来,与她流泪在一处。

同病相怜,自然明白。

那天稍早些时候,下午,秦王接到了来自沙漠的消息,故元顺帝之子,北元嗣君爱猷实理达腊,死了。

秦王不自觉地踱去正妃殿,思忖着该怎样将这消息告诉观音奴,走至殿门前,拾级而上,看见门外挂着的铜锁,顿住了脚步。

两旁侍卫跪下请安,皆抬头打量着他的神色,其中一个试探着问道:“殿下,可要小的将这锁……”

“不必了。”他抬手。

他忘了,里面着正妃服饰的那个人,早就不是观音奴。

真正的观音奴,抵达西安后,便已金蝉脱壳。现在大概在广袤的草原上,作她口中说的,“自由的鹰”。

“我放你走。我欠你的,你欠我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此生永不相见,再见便是黄泉。”秦王定定地盯着铜锁上的花纹,脑海想起两人诀别时,自己嘴里说的话。

句句剔骨割肉。

而锁上镂刻的纹样,是并蒂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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