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妃费尽心机为儿子张罗亲事,朱榑却好似漫不经心。他当然想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岳父来帮他在朝堂上撑腰,但眼看着太子复出,一日比一日更受皇帝倚重,他从小被太子拿捏,自知才干远远不敌,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对储君之位慢慢死了心。反正做不了太子,做再好的亲王又有什么用?那么这门亲事对他来说娶谁都是一样。无论娶谁,左右都只是父皇笼络功臣的工具罢了。他对娶妻唯一的盼头,反倒是娶妻之后方便纳妾。
达妃耳提面命,叫朱榑这几日“装也要装得乖巧些”,朱榑嘴上“嗯”“啊”地答应着,脚底抹油,频频往宫外跑,躲他母亲的唠叨。
七月天,一大早便暑日炎炎,朱榑无心读书,被母亲念得烦了,便放着宫里的冰块水车不享用,借口楚王找他有事,带着几个长随出宫,骑马奔往栖霞山打猎。
一入栖霞山,森森郁郁,浓阴清凉,将暑热一扫而空,令人浑身毛孔都是一阵舒爽。朱榑大喜,笑向几个小火者道:“还是打猎痛快!宫里烦死了!今日都警醒些,跟爷打几只野鸟兔子尽兴,有赏!”一众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小火者都在旁鼓噪。
朱榑骑马,其余人等下地走路,一队人放慢脚步沿溪而行,走了约小半里路都不见猎物,这时长随姜玉箕突然“嘘”了一声,悄悄往上一指。
朱榑抬头,只见上方一只山鸡立在大香樟树一根极高的树枝上,长长的尾羽五彩斑斓,华丽富贵。
“好一只野凤凰!”朱榑仰身搭弓,带头射箭。
那鸟儿闻弓弦声而飞,欲躲朱榑箭,却被擦伤一翼,跌跌撞撞逃去,在林间扑腾得碎羽落叶乱飞,小火者们忙冲着树上乱箭齐发,一箭未中,箭杆儿落下来反而险些砸着朱榑。
“蠢材、蠢材!还射什么射?还不追去?”气得朱榑勒着缰绳令马扬蹄踢人。马仗人势,也不胆怯,竟险些将其中一个小火者当胸踏在地上,幸而旁边另有一个小火者将那人拉了一把,马蹄只踩中那人手腕,只听马蹄下“咔嚓”一声闷响,那人来不及发出尖叫便痛得昏了过去,旁边人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登时都出了一身冷汗,但见朱榑好似无知无觉般继续策马前行,众人也不敢不跟上,只得暂时将那人留在原地。
林木茂密,枝叶错杂,飞鸟投林后,哪里还能再觅得踪影?
到手的山鸡就这么飞了,朱榑恼火道:“找!今日找不回那只鸟,就都不用回去了!”众人心里暗暗叫苦,却没人敢劝。
一群人在密林间绕来绕去,绕得头都晕了,日头越来越高,林间雾气散尽,太阳烤得人真叫个“焦头烂额”。朱榑衣裳被汗湿透,丝绸料子贴着皮肤,烦得他大鞭子乱挥,还勒令不许人躲。最后还是玉箕仗着亲近,大着胆子劝道:“爷,您仔细手疼。打伤几个人不要紧,就怕声响儿将猎物都惊跑了。”挨打的众人忙点头哈腰赔笑附和。
朱榑将鞭子往他脸上一掷:“猎物猎物,猎物个屁!”玉箕笑着将鞭子接住收好,众人都松了口气。
小火者们小心伺候着朱榑出山,却在山道上遇见几个劲装短打、骑马狩猎而归的少年,各有收获,当中一人的马鞍边正挂着一只山鸡。
朱榑肚子里一股恶气本就没有出尽,见此,二话不说下令道:“来人!去把本王打的山鸡取来!”
“这……”小火者们都觉得为难。山鸡上又没写名字,谁知道哪只山鸡是谁打下来的?
对面几名少年听见他这么说,也各自神色大惊,纷纷看向中间那位纤腰削肩的公子。那公子气质高华,神色镇定,看来是他们的主心骨。
朱榑并不理对面人的反应,只呵斥下人们道:“你们要反了?本王的话你们没听见?”
眼看着齐王的暴脾气又要点燃,玉箕忙赔笑道:“爷!小的去,小的去。”
玉箕将牵着的马交给别人,自己小跑着上前,打拱行礼,向那几位少年言说自家王爷先前打中山鸡如何如何。
为首的那名少年听了,两条细眉一蹙,眼神往旁边一带,说道:“可是你看,我们这只山鸡,是一箭对穿,翅膀上并没有伤。”
他一开口,嗓音柔美,听得玉箕一愣:这声音,怎么……听上去这么像女人?
再打量他的面容,也实在是细皮嫩肉,女孩儿般的白净漂亮。
玉箕生怕齐王暴怒之下打伤平民惹出事端,因此无暇在这个问题上细想,只盼速战速决,见对方欲讲理,知道自己一方不占理,于是小声道:“求公子体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主子想要,我们实在逼不得已厚着脸皮来向公子您讨……不如这样,请公子开个价,小的给您钱。”
那少年心软,不愿对面的贵人拿仆役撒气,只好道:“不必。你们当差不易。”便以目光示意另一名少年将山鸡转交。
玉箕对着大善人千恩万谢,如劫后余生一般提着山鸡走回齐王身边,却见朱榑眼中闪着莫名的兴奋,山鸡也不要了,一夹马肚,蹭上前笑着冲那少年道:“不知是谁家的小姐,有此雅兴,在这狩猎?”
那少年——不,少女,被戳穿身份之后毫不怯场,扬眉朗声答道:“敢问是哪府的王爷,如斯恶德,于此扰民?”
齐王不但没恼,眼中光芒更盛,笑道:“向小姐讨要本属于我的东西罢了,怎么算扰民?本王回答小姐的问题,本王是齐王,现在轮到小姐回答我的问题了。”胯/下马儿也仿佛通人性般围着这少女团团转。
少女轻蔑一笑,不答,策马欲走,齐王驭马挡住她的去路,眼睛直勾勾地往她脸上瞄,挑衅地将锦囊中用来配弹弓的石丸一粒一粒往她身上丢。
真漂亮。男装,没有钗环首饰,没有脂粉,反而格外凸显出容色美丽。眼角唇角鼻尖,纤巧锐利,像精致的匕首般直往他心尖上划拉。那是一种清清冷冷的美。他被彻底勾起了兴趣。
却不料少女根本不与他纠缠,纤纤素手,说时迟那时快,愤然扬起马鞭狠狠在他马屁股上一抽,朱榑坐骑受痛,只闻一声凄厉的马鸣,马儿瞬间脱缰狂奔,将朱榑掀翻,狗吃屎般的姿势一头栽在地上。
玉箕等人吓得魂飞魄散,忙一拥而上护驾,少女带着婢女们头也不回扬长离去。怕被齐王的人跟踪,特地重新入山绕一圈再回城。
就在山里,碰巧遇见地上昏迷着先前被马蹄踏断手臂的人,便架上马背,驮回自家府第延医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