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身纸人?
关临风用两根手指拈起趴在他肩头的纸片小人,举到眼前。
纸片小人扭了扭,吃力地把两只小圆手从他指缝中拔出来,两只手轮流挥舞,不停地指向门的方向。
这意思是叫他出门?
关临风皱起眉,盯着纸片小人,思考该不该接受这个深夜邀约。
代身术使用的媒介,需由施术者本人或身边至亲制作,才能在媒介和施术者之间建立连接。因此,有经验的玄师能从这些媒介中对制作者的秉性、习惯窥知一二。这个纸片小人外形圆头圆脑,举动活泼娇憨,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它的制作者不像是阴险狡诈的人。
况且他现在废人一个,有能力施展代身术的玄师如果想害他,当面动手也能稳操胜券,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
关临风自嘲地笑笑,起身穿好衣服,抓起纸片小人,轻轻走出房间。
纸片小人坐在他掌心,手舞足蹈地给他指路。
关临风跟随它的指点,绕过大半个陈家庄园,从一个小侧门出去,沿着后山的石子小路走了一段,又穿过一片密林,然后看到了两座树木掩映的小山坡。
两座小山坡相隔数十米,遥遥相对。东边山坡满种桃树,西边山坡满种松树。此时已是深秋,桃树叶子落了大半,虬结的枝干在月光下映出满地重叠交缠的影子,更显清寒。松树倒是青翠依旧,在夜风中发出波涛般的声响。
关临风戳了戳纸片小人,提醒它该继续工作了。
纸片小人挠挠头,左看右看,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地指了指西边种满松树的山坡。
关临风在松树之间找到一条前人踩出的泥土路,沿着路爬到山坡顶端。
山坡顶端是一个石子铺成的圆形平台。铺地的石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摆放也参差不齐,导致地面看上去坑坑洼洼的。
平台正中摆着一张石桌、五个石凳。石桌、石凳造型简朴,像是从山中寻来了几块大小适宜的石头,简单打磨后就放在了这里。
石桌上摆着几个仿古的黑釉剔花梅瓶。瓶中散发出淡淡的酒香。
一个穿着青色风衣的中年男子坐在桌边,手中端着一瓶酒,对着松风明月独饮。那人听见关临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微笑道:“来了?”
“陈家主?”关临风颇有些意外,将纸片小人放在桌上,问,“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叫我陈叔就好。”陈乃言示意他落座,拿过纸片小人,笑道,“明珰给我剪了一大堆纸人,可惜都有点傻气,只能在朋友面前用一用。希望它没有给你添麻烦。”
关临风明白他是在表达亲近之意,回应道:“怎么会?这纸人热情友善,让人感觉十分亲切。”
陈乃言一笑,将一瓶酒推到关临风面前:“尝尝?我知道你身上有伤,本不该劝你饮酒。但我想你今天心情不会太好,喝点酒也许能开心些,便还是拿了酒来。这是你林斯阿姨酿的松花酒,除了松花粉,还加了些不知是什么的药材,说是有养血益气的功效。你少喝点,应当问题不大。”
关临风心中郁郁难消,也愿能一饮忘忧,便恭敬从命,学着陈乃言的模样,仰头将瓶中的酒倒进嘴里。
松花酒柔和醇厚,带着清新的草木香气,还有属于药材的淡淡苦味。
半瓶酒下肚,关临风感到身上寒意散去,心情也有了一丝难得的轻快。
陈乃言指着周围的石凳,问他:“你知道这里为什么有五个石凳吗?”
“这里是您年轻时和朋友们聚会的地方吧?”关临风说。澜溪五秀当年名动江湖,他在鬼界又刚和五秀中的刘筱、向晚打过交道,对陈乃言和他朋友们年轻时的故事再了解不过。
“是啊,这里的石子路面是我们亲手铺的,石桌、石凳也是我们自己做得。那时我们经常聚在这里,春天在桃花树下饮酒,秋天在松树林里煮茶,从天南谈到海北。可一转眼,王铭、小晚、刘筱都不在了。”陈乃言端起酒壶痛饮了一口,“东边那片桃花树,一直是小晚在打理。她走之后,桃树一棵接一棵枯死。林斯每年都补种,可新树也生得低矮稀疏,再回不到当年花团锦簇的时景。”
关临风想到痴心一片却遇人不淑的向晚,也是叹息:“向晚她……”
“我知道。”陈乃言长叹道,“我听林斯说了你们在鬼界的事。三大家族世代和鬼怪打交道,在阴司也有些面子。阴司答应,只要小晚能提供逆刑的情报,就用这个理由安排她去转世投胎,不会再让她入地狱受苦。林斯也托人传信劝说小晚了。”
关临风点点头,说:“那样最好。”
“我原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多少会有些不快,毕竟刘筱在鬼界没少为难你们,小晚又是他的同党。”陈乃言语气更加温和,笑容里有些欣慰,也有些歉疚,“刘筱做那些事,是把对我的旧怨一起发泄在了你身上。我应该向你道个歉的。”
刘筱化名刘慕节,在鬼界处处算计,试图欺辱晴宜,还害关临风身中七根透魂钉,让他至今都深受折磨。关临风对刘筱是恨得咬牙切齿,但他也很清醒地知道,向晚并没有帮刘筱加害他们,而陈乃言更是前代受害者,对此不负有责任。
他坦然地说:“您不需要向我道歉。各人有各人的偏执,不是旁人能改变的。”
“那么你呢?”陈乃言突然问,“你有执念吗?你的执念是什么?”
他的执念?这显而易见。他的执念就是揭露爷爷被害的真相,扳倒盖天豪给爷爷报仇。
关临风心中陡然升起警惕。他一直在想陈乃言叫他来到底是要说什么,这时陈乃言主动提起这个话头,难道是同为公卿派玄师的盖天豪给三大家族递了话,让陈乃言劝他放弃报仇?
如果是这样,他宁可剩下六根透魂钉不取、日日忍受戾气蚀骨的剧痛,也决不可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