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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太皇太后频诏左右丞相、州镇总管及六部尚书议政,想来多是商议东征北齐之事,而没过多久,朝廷便下达了鹿苑秋猎的决议,秋猎是假,在此集结军队,伺机东征才是真,看来,东征之事,已是箭在铉上不得不发了。
既然兵事在即,六部之中,吏部、兵部、户部最为忙碌,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前。招募士兵入伍,筹措粮草,安排人事变动得相关事宜就被提到日程上来,各部门常见快马来回急报身影。
而左右丞相亦是忙得不可开交,除了正常处理国家日常事物,更要每日向太皇太后禀奏出征相关事宜,朝中上下透着一股紧张而又激励地氛围来。
御史台乃朝中监察机构,主要负责监察事物,有肃正纲纪,纠察、弹劾官员不法之权,而各州镇郡上报刑讼等案件,在郡地太守,丞审讯人犯、拟定判词后,上报州镇刺史,再有刺史上朝廷报刑部进行复核,同时也需要报御史台监审,也就是说,对于被判处死刑的罪犯,只用上报过刑部与御史台核准后,当地县丞才可在秋后对这批罪犯问斩。
北魏对于触犯国家刑法而被判以斩刑的犯人,实行的都是斩监候,死刑缓期秋后,亦是俗称的‘秋后问斩’。
何以要在秋后才对这匹犯人集中处以斩刑,这也与农时节令有所关联。
《荀子王制》指出: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
春季生机盎然,象征新生,而夏季万物正蓬勃生长,郁郁葱葱,都不适合杀伤人命。秋冬两季农事也临近尾声,粮食收割了,也已经储备好了冬天过冬的粮食了,百姓有了闲暇,便可应官府之征,前来观刑,以儆效尤。
而会选于秋冬两季的原因,还有便是秋季带肃杀之气,冬为万物萧索之时,煞气已至,便可顺天行诛,严明百刑,这与尊儒家天人合一之理念,同承一脉。再加上死刑缓期秋后,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妄判误杀人命,所以朝廷将此政令一直实行至今。
今年的刑案核准在我接任御史台之前,就已经审核完毕了,而我在看到今年的审核笔录之时,却发现其中大有弊端。
自太皇太后恩准了我那三道奏疏后,国家法度威严渐起,朝廷风气确实为之一变,至少朝中权贵不再敢如同往日那般明目张胆的违法乱纪,稍微看得清形势的人都懂得适当的蛰伏隐忍,以避锋芒了。
朝中这群人是稍微老实了一些,可这群地方官却开始闹腾了,京城内的官员紧挨着国家权力中心,自是位高权重,可毕竟是在天子脚下,想要钳制住他们倒也并非难事。
而这群地方官就不一样了,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再加上一些州镇刺史与总管朋比为奸,勾结一处,致使州镇军政大权旁落,即便朝中再如何派出监察御史行使监察职权,只怕也是收效甚微,而朝中这几年的政令推行阻滞不前,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就我所见此次审核案件笔录,十件当中就有四件案情尚存疑点,郡县太守自然不敢含糊了事,只怕是有顶头上司刺史大人授意,才让一些案件判决得如此草率急促。
我特别留意了相州、并州、崇州这三大州镇的刑讼案件,却发现这三大州镇上报的案件当中,都有那么两三个是当地有名富户触犯刑律,或草菅人命,或越矩不法,勾结盗匪,横行无忌,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被判处抄家斩首之刑。
既然被判抄家,可地方上缴朝廷的款项,不仅没多,反而是地方不断向朝廷伸手要钱要粮,这些款项究竟到谁的腰包里了,不用想也该知道了吧?!
地方官可是号称当地百姓的父母官啊,若是一群贪赃枉法,以权谋私之徒当政,对上蒙蔽圣听,对下欺压良善,中饱私囊,可想而知将来会酿成怎样的惨祸……
吏治可是与兵祸一道,是北魏改革必须要根除的两大毒瘤啊!
我沉默了良久,若是此时由御史台将之前所判之案推翻重审,只怕这节政令还未下达到地方,这些牵扯在案之人,早已被押赴刑场身首异处了。
既然推案重审因时间紧促而无法实施,那便只能另觅蹊径,先拖迟秋刑保住这群人的性命再说吧。
近来朝中兵征之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那何不施用刑犯戴罪充军之法,将这群犯人发配充军,一来可暂保他们性命,二来御史台和刑部便能有充裕的时间来审核调查这些案件的原委,若当真是冤案,也能有平反之望啊。
只是,当中真有冤假错案,若想要等到平反洗冤,还得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这群人可以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在这乱世之中,小人物的命运当真如同蝼蚁一般渺小与微不足道,而我所做,最主要的目的也并非是为了帮他们洗雪冤屈,只是为了大局着想,形势所迫罢了。
一念至此,我不觉叹了口气,突然有些疑惑自己做官到底是为什么了?
着眼于大局,就得为了一些东西而放弃另外一些东西,可人命都是同等的可贵,即便是身份地位不同,生命却都只有一次,可一而不可再,即便是因为逼不得已而舍弃他们,可他们的生命就真的可以是这般随意就能舍弃的么?
我没这个资格,谁都没有这个资格呢!
“晨,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将来,无论你如何显赫富贵,如何位高权重,都不能失了这颗仁者之心……”
琬儿曾对我的深切叮咛言犹在耳,我只知道,我不想让她失望。
眼前的这条路注定了充满艰险波折之路,可我既然选择走这条路,那就没有什么可迟疑的了!
提起笔来,立刻将这建议写作奏疏,虽然这份奏折并不能救他们性命,但至少还能给他们一线生机啊……
今日事物处理得快,所以我便早早地回了公主府。
回来后,阿正告诉我,国子监祭酒曾派人来请,说的是有关选拔几位品学兼优的士子成为小皇帝伴读之事。
听阿正这么一说,我才想有这一茬,这事儿是太皇太后亲自吩咐下来的,也确实是我负责的,国子监的博士们以及翰林院掌院学士以及侍读、侍讲学士等都会亲自到场,他们会从众多学子当中挑选四位最优异的学子成为候选,而他们当中只有两个人有幸成为小皇帝的伴读。
这最后的两个人,便是由我这位太傅,亲自为小皇帝挑选。
既然是新上任的国子监祭酒逸仙派人来请了,那想来是经过这几日的考核与比较,他们应该已经挑好四个人了吧,如今派人请我过去,便是想让我从这四个中挑选两个,为选伴读之事一锤定音了。
既然如此,眼瞧着时辰尚早,那待我向公主请过安后,再去一趟国子监又有何妨?
主意打定,我便直往公主内苑去了,才至拱门外没多远,却恰好看到一袭白衣如雪的佳人玉立聘婷,正盈盈向这边走来,如此婀娜身姿,清丽无双的伊人,不是我那绰约多姿、秀外慧中的媳妇儿,还能是谁呢?
我忙笑脸相迎,抖擞精神间,才注意到琬儿身边还牵着一个身着幅巾深衣的小士子,才**岁的样子,那模样十分灵巧可爱,眉宇间与琬儿还真有几分相似,这孩子一蹦一跳天真浪漫的模样,倒是让人忍不住都看几眼呢!
我不禁暗自嘀咕着,这孩子怎看着如此眼熟呢?
等琬儿她们都快行至我跟前了,可我还垂首盯着那孩子看了又看,仿佛都快着魔了一般。
琬儿见我这般模样,有些吃味地撇了撇嘴,不咸不淡地唤了我一声:
“驸马。”
我这才回过神来,面露温和笑容,深情地瞅着自己的媳妇儿,指着这孩子,说道:
“公主,这孩子……”
公主一听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孩子,神情颇为不悦,不再瞧我,而是微笑着瞅着身边的这小士子,柔声说道:
“珏儿,还记得方才皇长姐是如何教你的么?”
说完,便向小士子微微点头示意了一番。
这小家伙倒是机灵聪明的很,得到皇长姐的指示,便立马装作一副恭谦有礼的样子来,一本正经地小步走到前头,然后有板有眼地对我打躬作揖,行了一礼,用略显稚嫩的声音对我说道:
“珏儿给太傅见礼了。”
瞧着这孩子学士子像老师行礼的模样当真是有趣得紧,我嘴角上扬,忍住没笑出声来。既然学生如此有礼,那作为老师也不能失了礼仪。
这厢也一本正经地向着小家伙回了一礼,说道:
“小殿下有礼了。”
这回倒把琬儿给逗乐了,佳人掩面扑哧一笑,任由小珏儿顽皮地躲回自己身后,然后说了一句,道:
“珏儿这般模样,你竟也认不出了么?”
我微微哑然,也不知该如何言语了,其实方才从第一眼见到这孩子时我便早已知晓这孩子便是五公主萧珏了。
而我那句还未说完的话语,其实想说的并不是‘这孩子是谁’,而是‘这孩子我似在哪儿见过’,我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了。
可一见到琬儿嬉笑的模样,我情不自禁又泛起痴来,余下的也就只有傻笑着呆呆地盯着她瞧了。
这呆子又在犯傻了!
琬儿心中不觉一叹,可嘴角却露出一丝甜美笑意,轻盈走近我身侧,十分惬意自然地伸出手来为我轻柔抚平衣肩上的褶皱后,又极为贴心地帮我稍微整理了下帽檐,向我露出温和笑靥……
“今日处理公事,可是累了?”
耳边是她温柔地话语。
我红了脸,笑着微微摇头,道:
“不累。”
“既然回来了,就回房先把公服换下来吧。”
琬儿微笑着,宛如和煦春风。
“不了,待从国子监回来后再换不迟。”
我微微有些失神,想起待会还得去国子监一趟,想来选伴读之事并非难事,很快便可回来了。
“你要去国子监?”
琬儿发出疑问,可语气却并不疑惑,瞧了瞧身后的小珏儿,琬儿随即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如同春风拂面,一脸期待的表情瞅着我。
呵呵,我想起来了,好像什么时候在哪里曾答应过小殿下带她去国子监这事儿来着?
瞧着小殿下这身士子打扮,就知道琬儿早已准备好一切了,就连假扮士子这招都想到了,连我都不得不感慨,这招掩人耳目可比明目张胆地带着小殿下进国子监要稳妥得多了。
虽然有太皇太后的恩准,可国子监从来就没有女子进去过,哦,当然,我算是个例外了,未免同那些个老学究们打嘴战,这招掩人耳目还是很有必要的。
“嗯,好吧,我会带着小殿下一块去的。”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先不说这答应过的事情就得做到,更何况这还是媳妇儿吩咐下来的事情,万死都不敢辞啊!
小珏儿听到了,在一旁高兴地手舞足蹈,惹得琬儿宠溺地抚着她的头,再好生叮嘱了几句,道:
“好啦,遂你心愿啦,待会到了国子监要乖乖地,可不能给太傅添麻烦,知道未?”
小珏儿闻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眼睛都亮了,说道:
“嗯,珏儿省得。”
说完,这小家伙便欢快地跑到附近花园到处蹦来跳去了,而紫玉得了琬儿的吩咐,一直贴身跟随看护着,不敢轻易离开一步。
瞧着珏儿在花园中活蹦乱跳的身影,琬儿的表情也柔和了不少,而我瞧着心里也是喜悦欢快了不少,随即轻声说道:
“待会让阿正陪着一起入国子监照看小殿下可好?”
琬儿思忖了片刻后,摇了摇头,道:
“阿正还是不大合适,我会让珏儿的随侍内侍跟随你们一道入国子监,有内侍跟着,相信也没人敢说什么了。”
既有内侍随侍在侧,那自然是皇室宗亲才有的待遇,一般人即便瞧见了,也会识相地闭嘴不言,不该说的,不该问的,他们自不会多嘴再去说什么,问什么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随即温柔地牵过琬儿的手,顺势将她揽在了怀里。
琬儿脸上一红,却也没推开我,柔声问了一句,道:
“怎么了,可是有心事儿?”
我闻言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没有,只是很想抱你了……”
“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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