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刻兹·齐格勒低着头，他在巴尔科蒙部长的门外徘徊了半个小时，一直犹豫要不要进去。
在此期间，他一直在看手中的学生档案信息，嘴里一直嘀咕着：“到底怎么处理好？”
如果这一幕让其他人看见，恐怕会大为惊讶：堂堂白烛星教育部的直属机关——学院委员会的一把手，阿特刻兹教授，居然会在手里端着一份学生的资料，并且还在考虑给教育部长看。
作为一个纯粹的教育星球，白烛星最高的行政机构并非是法师会议，而是水晶之塔最高会议直接委派的教育部。时任教育部长，巴尔科蒙·巴列维·巴斯特是名副其实的一把手，手握这颗星球最高权力的男人。
“我该怎么报告这件事？不论怎么看，都太可疑了，这個时间点出这种纰漏，很有可能激怒部长。可是如果就这么忽视掉，万一以后出了大错，整个文明也许都会受到波及。”
外人看来，阿特刻兹教授年仅78岁，就出任学院委员会的首席，统辖十六个高校的联盟，负责各高校生源调剂和规划资源分配，已经算是位高权重的官僚了，前途无限风光。
但是即便如此，阿特刻兹一想到要跟这位巴尔科蒙部长打交道，还是提起来了一万个心眼子。
因为这位部长，刚刚从第二层星渊——境渊，历练归来，已经遭受了上浮的诅咒，性格古怪。
有人传闻，他曾经是最高会议中，某位元老法师的亲生骨肉，本该留在母星，但因为上浮诅咒的缘故，遭受到了不信任和排挤，又忌惮他的实力，才把他安置在后方的教育星球，不至于浪费才能，也不会担心出问题。
阿特刻兹并未去过星渊，作为初入约塔（Ι，第九个希腊字母）阶的年轻人，还不打算太早下潜突破桎梏，而教育部长已经是真正从战场中归来的卡帕阶（Κ，第十个希腊字母），只要他愿意，这颗星球一瞬间就会化为乌有。
偏偏，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呈报的资料，会不会影响或者刺激到部长。
这不是个好活，跟部长这种人接触，要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
犹豫再三，出于作为一个技术官僚的基本素养，阿特刻兹还是决定敲响了大门。
笃、笃、笃。
“进来。”
平静的中年男声响起，阿特刻兹理了理自己正装式的法师袍，立刻推门进来。
一进门，他首先看到的并不是办公桌，而是一张高悬在墙壁上的油画，画风精致华美，可是内容却无比凌乱和抽象——冰冷的暴雪将肥胖女子开膛破肚，婴儿化身巨人，顶天立地，破腹而出，手捏着脐带，当作鞭子一般抽打着烈焰和浓烟，无数只螳螂正骑着宇宙飞船一样大的人类，朝着婴儿的脚底板，用爆米花发射啤酒瓶盖，撕裂开翠绿的伤口，汩汩涌出金币和麦片粥。
画面中的每一个要素，阿特刻兹都能看得懂，但是组合在一起，只能感觉到生理性的不适和恐怖。他仿佛能够读懂画面中的寓意，但是过于抽象的表现和充沛的情感完全压倒了他的理智。
“阿特刻兹首席，不必去强行解读画的内容。”
中年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让阿特刻兹如梦初醒，他不敢再看那画面一眼，而是转头看向枫木桌子后的中年男人，恭敬地说道：
“巴尔科蒙部长，很抱歉打扰您的工作。”
“无碍，我今天没有什么工作。”
巴尔科蒙是一个长相冷峻的壮汉，他留着光头，胡子剃得干净利落，倒三角眼和类似熊一样的体格，让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法师，而是武者之类的猛士，但这不是最醒目的。
阿特刻兹第一眼看到巴尔科蒙，就被他身上的气质所吸引——那是一种诡异的气质，光线打在巴尔科蒙的身上，隐隐被扭曲，即便明知道，军人出身的他的身形板正，姿态端坐，但阿特刻兹的视角中，巴尔科蒙怎么都不正，他的五官和鼻子总是给人一种像是螺旋一般，不断扭曲旋转的诡异观感。
巴尔科蒙看出阿特刻兹的迟疑和怪异，随意解释道：
“那幅画是从星渊中带出来的特产，运气好，没有让叙事级给没收了。”
言外之意，其实便是说自己这样子，全是因为星渊的缘故。
“坐下吧，这儿不是叙事级的地盘，跟上级说话不需要站着。”
当他说到叙事级时，语气不自主地有些加重，眼中一晃而过不满和愤懑。
于是阿特刻兹赶紧趁热打铁：“叙事级文明是宇宙的霸主，他们横行霸道惯了，便觉得全宇宙都得围着他们转。”
“哼，我见过【群英帝邦】的将军赫克琉斯，为人傲慢，见识短浅而且目中无人，在星渊中，若不是他们成群结队，分担了诅咒，真靠自己，他们现在还未必有我混得好。”
巴尔科蒙嘀咕着：
“【湮灭圣殿】的人就更不必说了，一群传教疯子，他们一直在搜索某种叫灵蛆的东西，为了它，死不少人，也疯了好几个。还有【联合企业】的坏比，这帮信雷德·金的，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阿特刻兹眼皮跳了跳，谨慎地建议道：
“妄议神灵是不是不太好，更何况，祂还是【劫掠者】道途的持有主神。”
“无需担心，【湮灭圣殿】和【群英帝邦】的人跟着一起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坑队友的，我是绝对不会再跟他们合作了。”
巴尔科蒙毫不在意：
“更何况，雷德·金已经背叛了星渊，再者，祂老人家根本注意不到我们这种小人物，尽管放心骂——对了，你找我来，应该不只是来讨论星渊的吧？”
既然是巴尔科蒙主动询问来意，阿特刻兹就放心了一些，他把自己想好的措辞说了出来：
“巴尔科蒙部长，我们白烛星今天举办的魔法资质考试，招收到了一个特别的学生。”
“哦，他是有多特别？居然能让我们最年轻的学院委员会首席，不惜传送到我这里，亲自讨论这个问题。”
阿特刻兹之前的寒暄让巴尔科蒙的心情散漫起来，这个严肃的军人，甚至调侃了一句阿特刻兹：
“快说说吧，你不会是招收了一只无毛耗子进大学吧？其实也不是不行，水晶之塔，是很开放的文明。对于非人族裔和亚人生物，只要不是生化体殖装，或者居心不良的食人怪物，就算是硅基生物和大气生物，我们都很乐意接受他们加入——这也是彰显我们星际影响力的体现嘛。”
巴尔科蒙还不忘讲了个冷笑话：
“虽然我们就没有跟星际文明接轨。”
“您这么想是好的，但我就怕出了什么意外，非得让您来承担责任。”
阿特刻兹这个时候也半推半就地说道，摆出一副担忧的态度：
“巴尔科蒙部长，这个学员考试只花了5分钟。”
“五分钟？”
巴尔科蒙惊讶：
“我没想到——层渊中居然还有这种天才？如果我记得没错，20年前考试改革后，题目数量已经提高了40%，五天时间，对于凡人（伽马阶）而言，能做完的人都已经很不错了，他居然花了五分钟？是不是已经成为超凡者了？”
“我们最开始怀疑他是作弊，或者是用了魔法或者科技手段，结果发现一切正常，后台没有任何插件痕迹，魔法波动也很稳定，排除掉了作弊的可能。”
阿特刻兹解释道：
“毕竟客观题是可以靠作弊的，主观题是无法作弊的，一个人不论怎么规避，都无法改变他是个有主观情绪影响的人，他的字里行间，会透露出作者本人的思想和灵魂。你可以通过作品，看到作者的立场、见识、学历，甚至是情感状况和有没有生理经验——经过我们的检测，他没有作弊。”
“那这是好事儿啊，我们星球出了这样的天才——快联系最高会议，把这个年轻人拉进‘水晶殿堂’，他是我们以后重点培养的对象。”
巴尔科蒙高兴起来，被无形力量扭曲的脸上，绽放出诡异弯折的笑容，极为鬼畜和惊悚，让阿特刻兹心底感到极为不适。
“所以，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部长，我们捡到宝了？是这样吗？”
“这个，具体还是有问题的，您看一眼就知道了。”
他强压着生理和心理上双重的不舒服，把学生的资料递交上去。
巴尔科蒙接过整齐工整的纸张，阿特刻兹立刻注意到，他的手指掠过的地方，文字不自然地扭曲起来，就好像光线会被引力压弯，钢丝会被一圈圈缠绕起来。
“名字叫利奥兹，嗯，一般般，烂大街的名字，莪丢块石头都能砸到一个跟神灵、天使们同名同姓的倒霉蛋，不论是雷德，还是亚瑟，或者是利维坦……”
“人们的创造力总是这么贫瘠。”
阿特刻兹摸了摸鼻子：
“大部分的父母为了孩子，会怀有某些祈愿，不乏其中有人也会给孩子起一些伟人的名字。当然，也会有人故意给孩子起烂名字的。”
“你说的也对，贱名好养活嘛。”
巴尔科蒙会心一笑，似乎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我父亲当初还打算给我起名叫‘阿克蒙德’——据说是某个大恶魔的名字，希望我以后不会被邪魔侵扰——扯远了，我看看这位利奥兹的成绩，客观题，满分，实验题，满分，主观题，满分，作文……”
巴尔科蒙越看，脸色越发怪异。他那本就因为不可抗拒的无形力量而扭曲的面部，变得更加扭曲。
他摊开资料，认真地阅读起来每一行字，目光严肃而冷峻，眉头拧在一起，那凶残的大光头上青筋暴起，一根根如同蚯蚓一般，显得狰狞可怕。
巴尔科蒙双手按在桌子上，缓缓站起来，他端着报告，在办公室里踱步起来，先是到了书柜旁，来回摇头，眉头紧蹙。随后又当阿特刻兹不存在一般，干脆坐在了沙发上，抓耳挠腮，托着下巴，满脸几乎挤在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他又背着手，走到窗前，望着绕地轨道外，那颗被白色大气缭绕的白烛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