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诸事皆宜。
不只是整个上溪村儿,连带着附近十里八乡都热闹起来,那架势,比平日里赶集会都要隆重得多。
若问缘由,便是谢家的私塾今日正式开始招收学生了。
那第一批就有幸被选中能进私塾的人家就不必提了,打从几天前就高兴地睡不好觉了,今儿更是天不亮就都起了,有的甚至一宿都没睡成!
那可是进士老爷开的私塾!
还不收束脩呢!
虽说只是不收上溪村儿的孩子的束脩,但外村儿孩子交的那点子束脩,跟不要钱也没啥区别了!
李秀才也早早就醒了,摊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愣愣地,看着天边儿,从至黑到透出一点儿微光,再到大亮。
听着外头渐渐热闹起来的人声,他只觉得心下愈发地凄凉孤寂。
自己究竟是怎么落到今日这一步的呢?
是放纵儿媳柳氏对李蓉蓉的溺爱,还是纵容李蓉蓉任性妄为?
若是李蓉蓉安分守己,孝顺公婆,友爱兄妹,不谋害四丫,谢家是不是就不会开私塾,而他,也会因为谢家,名望更加!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除了李秀才,就只有杜老太心里头不痛快了。
杜家打从杜壮志的腿被砍了之后,就压根儿没太平过。
即便杜老太把大家的不满强压下去,没多久也还是会再闹起来。
杜壮志至今住在靖城,死活不肯回村儿,杜老太私下补贴了一次又一次,如今也快要贴不动了。
“要我说啊,就让壮志服个软儿,谢老爷可是进士老爷,壮志要是能进了他的眼,还怕考不上秀才?”
“就是!老这么住在城里头,自个儿关起门来学,哪有有个进士先生的好?”
杜二郎低着头,没吭声,儿子的主他早就作不了了。再说了,他也不想回来!
城里头多好啊,要什么有什么,他还不用干活儿!回来做什么?继续地里刨食吗?
可他的想法,别人不知道,至少杜老太不知道。
见他不吭声,杜老太就知道了,杜壮志是铁了心要等考上秀才再回来光宗耀祖。
“别说了,有四丫那个贱蹄子在,就算壮志去了谢家,她也不会让壮志好过的!”
杜老太说完,也不等其他人说什么,颤颤巍巍站起身:“你跟我进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说。”
这一下子,其他两个儿子彻底恼了。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儿说?”
“大哥,娘哪儿是为了说话?不就是要偷偷地贴银子给他吗!”
杜老太沉下脸,正要说话。
却见两个儿媳转身冲了出去,坐在门口就开始嚎哭起来。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呀!”
今儿是特殊的日子,大家伙儿都没有下地干活儿,杜家这么一闹腾,左邻右舍地都听到了动静,纷纷出来看热闹。
另一边,私塾外也是乌泱泱围了一大片,除了少数是来送孩子进私塾的,大部分都是过来看热闹的。
还有那些个孩子没能被选上进私塾的人家儿,想琢磨着能不能找个机会,亲自求一求谢老爷,收下自家孩子。
齐乐乐带着穆诗婉和谢思娴站得远远儿的,原本想偷偷看个热闹,却无意间听人提起杜家这会儿正在上演好戏。
“要不要去看热闹?”
穆诗婉毫不犹豫:“要!”
齐乐乐便带着她们转身走了。
路上,谢思娴将杜家的事儿原原本本说给穆诗婉听了。
穆诗婉怒道:“这一家人,好生的卑鄙!那杜壮志竟还有脸自诩读书人!”
等到三人赶到的时候,那边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有不少还是外村儿的!
本是来做客,顺带打听一下私塾的事儿,没成想遇到杜家这场好戏,那可不得瞅瞅才行!
人群里面,传来杜老太的咒骂声以及两个妇人的哭嚎。
齐乐乐没往里头挤,就在人群外听了一耳朵。
杜老太骂儿子媳妇儿不孝顺,她人还没死呢,就惦记着她手里的棺材本儿。
两个儿媳则哭诉着:他们两家人干着四家的活儿,却半点油水捞不着,累死累活回家,连口饭都吃不上,眼看着都要累出人命了,杜老太却不管不顾只想着贴老二家。
真是好一出大戏!
齐乐乐偏过头正要说话,突然瞧见墙角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忙追了过去。
“兰秋姐。”
杜兰秋身形一顿,慢慢转过身,笑道:“四丫。”
一段时日不见,杜兰秋削瘦了很多,眼底也有些暮沉沉的,半点昔日的开朗明媚都寻不见了。
至爱的分离,至亲的背叛,双重打击之下,她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萎靡了。
齐乐乐压下心头的酸涩,也露出一个笑来:“近日家里的事情太多了,我都顾不上去寻你。”
“没事的,我知道你忙。”杜兰秋道:“我过来,本也是想要找你,杜家这破烂事儿,你可别沾上。”
齐乐乐道:“我就是过来看个热闹,等会儿就走,沾不上的!”
“那就好。”
杜兰秋说着,看了眼齐乐乐身后:“那是谁?”
齐乐乐回头看了一眼,道:“是爹好友的女儿,特意来家里做客的。”
杜兰秋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微微一变:“她,你和谢子安还好吗?”
“还好,怎么了?”
杜兰秋又看了穆诗婉一眼,咬咬牙,压低了声音道:“你入过谢家的族谱吗?”
齐乐乐摇摇头。
杜兰秋有些着急:“不入族谱,便算不得是谢子安的正妻啊!”
齐乐乐不明白杜兰秋怎么突然扯起这事儿,只见她时不时冲着穆诗婉看两眼,突然灵光一闪:“你莫不是以为,诗婉是来相看谢子安的?”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她是为了别的缘由,但绝不是你想的那个。”
杜兰秋见她如此肯定,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齐乐乐心里一暖,柔声道:“我也希望你好好的。”
“有时候,记恨别人,也同样是在惩罚自己。兰秋姐,万事还是要开看一些。”
杜兰秋又笑了一下,却是比哭还难看:“我已一无所有,一无所恋,如何看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