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谢玄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坎里,让他无言以对,这会儿他的头脑也变得渐渐地冷静了,而这番教诲如同一头凉水,迎头浇下,让他那本来被复仇之火烧得滚热的复仇之心,也变得渐渐地冷却。
以谢玄的权势,以他今天的布置,要杀自己,真的是轻而易举,自己无权无势,只有一身勇力,他这样费尽心思地安排,显然是确实看中了自己,想收为已用,这与自己本来的从军建功,出人头地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果以后真的有了权势,那再君子报仇,不也是十年不晚么?
不过,刘裕也非常清楚,今天是自己难得的和谢玄可以敞开心腹,一展胸怀的机会,跟这样顶级世家,重臣大将进行交流,也许是自己穿越以来,唯一的机会了,自己虽然没有攀附之心,但是能得到这样的世家高门的重视,毫无疑问,更有助于自己建功立业,实现平生志愿。
念及于此,刘裕沉声道:“敢问玄帅,您是怎么真正看我的?按您的说法,这次是特意为了我这样的人来京口,那您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谢玄微微一笑:“刘裕,我是五州都督,负责组建新军,抗击胡虏的主帅,自然需要挑选真正的精兵猛士,英雄好汉,你就是这样的英雄好汉,大晋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刘裕点了点头:“可是你应该更清楚京口之地,人皆忠义,所有人都以北伐破胡为平生已任,就算你不来,我也一定会投军报国,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亲自来这里呢?还是说,谢家对跟刁逵,或者说刁逵背后的人做交易不放心,怕他们祸害了这次京口征兵的行动,所以要来盯着呢?”
谢玄的脸上笑意渐渐地散去,他平静地看着刘裕,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不仅有着超绝的武功,更是有着清醒的头脑,这样吧,刘裕,你今天有什么疑问,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朝政的,都可以提,只要不涉及军国机要之事,能回答的我都会回答,我不想让你带着任何疑惑,甚至是对我的不信任,走进军营。”
刘裕沉声道:“玄帅,你们谢家跟其他高门世家,权贵的交易,我不会去问,我只说刁逵,你明知此人是个巨贪,却允许他们花钱买了个刺史,来祸害我们京口,刁逵并不缺钱,他是想在这里占地圈人,把我们变成他的部曲,难道他的野心,你看不出来吗?还是说,你故意纵容刁逵,让他逼我们跟他起了冲突,然后你再出手保护我们,赶走刁逵,这样得到我们的感激和效忠呢?”
谢玄点了点头:“你说对了一半,我们确实是有让刁逵打破你们平静安逸的生活,刺激你们投军的想法,毕竟离着上次北伐已经有近二十年,昔日的战士已经老去,象你这样的年轻人没有经历过以前的战事,对北方胡人治下的华夏同族过得有多惨,也未必了解,所以,让刁逵来制造一些矛盾和冲突,是我们考虑到的情况,我这次来,也是要暗中监控,不能让他真正地搞出民变,寒了京口父老对国家,对朝廷的心。”
刘裕咬了咬牙:“难道您不知道,金满堂赌坊那次,刁逵暗中利用天师道弟子,装备强弓硬弩,设下埋伏,准备屠杀我们京口父老吗?要不是我主动自伤,只怕已经酿成大规模伤亡的惨剧了。”
谢玄平静地说道:“局势在我的控制之中,刁逵不过是能决定天师道的财路,而我们谢家,则可以决定这个教派的存亡,如果是刁逵派自己的兵马伏击,我会直接把他拿下,但天师道的孙泰,却不会蠢到听他不听我,刘裕,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么说来,当时天师道的弟子是听你的调遣,并不会真的出手?”
谢玄微微一笑:“当然,不过你能看出当时有埋伏,这让我很吃惊,其实按我原来的计划,是要让你当场引得京口父老出手攻击刁逵的,天师道不出手,以刁逵的人马,不但伤不了多少京口父老,反而会吃大亏。到这时候我再安排王谧出面,和刘穆之的岳父江公一起劝你们罢手休兵,事后我跟刁逵私下协议补偿,让他不得声张此事,转去广州,而你们公然攻击朝廷官员,亦是重罪,只能从军免罪。如果你觉得这是我的算计,我也可以承认。”
刘裕咬了咬牙:“难道在玄帅,在你们谢家的眼中,京口百姓的生死,甚至是刁逵所带的朝廷将士的生命,就是这样无足轻重吗?”
谢玄摇了摇头:“刘裕,慈不将兵,义不行贾,我是五州都督,即将要与强大的胡虏作生死搏杀,这次的战争,可能会决定我们汉人是不是还能存续,我的每个决定,可能都会让成千上万的人去送死,我不在乎是不是心如铁石,我只需要京口的猛士,死心踏地,心甘情愿地为朝廷效力,不再回头顾及自己的亲人、家业、田产。至于刁逵的部下,如果连手无寸铁的京口百姓都对付不了,那又如何去面对强大的胡人铁骑?这个决定,我现在并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仍然会作同样选择。”
刘裕心中暗叹,果然这些身居高位之人,真的是铁血无情,不过,为了一个大义的名份,也许这才是最冷酷理性的选择。不知道自己在他的这个位置上,是否也会作同样的决定,他看着谢玄,沉声道:“可是你就这么信得过孙泰吗?天师道以前可是谋过反的,也许他们巴不得制造流血冲突,混水摸鱼呢。”
谢玄淡然道:“我自然有足够的把握控制孙泰,这点你不必疑虑了,起码这回,他不敢在京口乱来。”
刘裕冷笑道:“那孙泰事后来七里村追杀我,您知情不?”
谢玄微微一笑:“当然知道,不过我更知道,你已经悄悄地离开了家,来找刁逵复仇了,孙泰去只会扑个空,还会让刁逵这里守备空虚,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出面阻止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我唯一意外的是,你居然可以这么短时间内恢复过来,还能反过来攻击刁逵的刺史府,看起来,你是在捅自己刀的时候,就有这样的计划了吧,自伤自医,这得是有灵丹妙药,才能让你这次的伤这么快复元。”
刘裕叹了口气:“那我的家人,是不是你派人截杀的,那些所谓的胡人强盗,是不是受你的指派?你是不是要用我的母亲和弟弟,作为人质,来控制我?”
谢玄笑道:“我就知道,你最不放心的就是此事,好吧,刘裕,我也正式地回复你,如果我要控制你的家人,那直接在你攻击刁逵时派人拿下就行,何必要多此一举?你的母亲和弟弟,他们是自由的,你现在就可以带他们离开,哪怕离开大晋,去那秦晋边界的丁零部落。我不需要象刁逵那样把她们控制在手中,以为人质,我们谢家在大晋掌权几十年,如果连这点真诚对人的心胸气度也没有,早就给人赶下台了。你可以问问今天跟你对战的刘牢之,孙无终,还有谢家的每个家将护卫,我们有没有过把他们的家人为人质的行为?”
刘裕心中一凛,谢玄的这话,说得正气浩然,斩钉截铁,绝不似作伪,如果他今天对自己撒谎,那以后给识破,只会更加让自己不信任,在大晋的各大家族中,谢家确实风评极佳,无论是对部曲还是对庄客,都远远比其他家族要温和,这也是自己这么多年来无数次听说过的事。
想到这里,刘裕说道:“那以刁氏兄弟的本性,我放过他们,他们能放过我吗?我若是随你从军,且不说我这条命是不是能保住,我的家人都在京口,你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谢玄微微一笑:“刘兄弟,我既然向你公然承诺你和全家的安全,就一定会做到。刁逵和我有交易,他会去广州,而刁弘也会跟着去,虽然刁家在京口有大片的田产和家业,暂时我无法让他们放弃,但是只要这两人不在,光凭些家人奴仆,是害不了你的家人的。”
“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可以把令堂和令弟接到我谢家,我们不是刁逵,不会把你家人当僮仆奴役的,你的军饷也可以作为家人在我们家的吃穿用度,这样我们两不相欠,你也不欠我人情,可好?当然,这绝非强制,你的家人如果哪天呆腻了,想离开,随时都可以。我还是那句话,你信得过我,又需要保护,我会提供,如果你信不过我,现在就可以带她们去安全的地方,需要钱和公文路条,我都可以给你。”
刘裕心下一宽,点了点头,说道:“谢将军都做到这一步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好,就依你,我去从军,而家人的安全,就麻烦你来保全了。”
谢玄微微一笑:“不急,这几天你把家务事处理一下,我跟刁氏兄弟谈完之后,就会去广陵,明天就会正式出募兵的檄文,你到时候直接来投军就是。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在军队里,没什么京口大侠,只有一个普通的北府军士兵,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特殊的照顾,这对别人不公平,你只有靠自己的本事,按军队的纪律一步步地上升。明白吗?”
刘裕一挺胸,哈哈笑道:“当然,我刘裕也不要别的照顾,从小到大就是靠自己的本事,放心吧谢将军,我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谢玄正色道:“很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去吧,在广陵城外的点兵台,我会注视着你的。”
当刘裕身形消失在了府院的门外之后,谢玄轻轻地舒了口气:“总算解决了,还好,要是来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孙无终走上前来,微微一笑:“那是您的计算正好,刘裕终归还是归了您,属下恭喜主公。”
谢玄摇了摇头,看向了孙无终身后的一个身形中等的护卫:“这回多谢姑娘的提醒和配合,劫车的那出戏,演得太好了。”
黑巾蒙着的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了闪:“那么,人家求谢将军的事,可否答应呢?”
谢玄微微一笑:“兹事体大,我还需要请求相公大人才行。不过…………”说到这里,他看向了刘裕离去的方向:“你应该会和刘裕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