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思考,故作深沉,是独眼当上大哥后的一个习惯。其实他脑子里并没有多少东西,但他觉得这样做,能显示出做大哥的威严。
而且他还看不上那些脑子灵活的人,因为他的故国,就是毁在那群‘会读书、懂谋略’的人的手里的。他对‘阴谋家’很是反感,所以他身边的兄弟,也全都是一些脑子空空、肌肉发达的莽夫。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莽夫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当年晚上的送钟事件,其实是一场来自内部的阴谋事件——有些人对他不满已久,想借机扩大他和坐地佛之间的矛盾,从而削弱他的核心力量(发生个火拼,再死几个忠心的小弟什么的),然后好借机发难上位。
当然,这些事也是在独眼向奥丁臣服的那个晚上,奈佛才知道的。
那些蓄意制造矛盾的人,继续叫嚣着要与坐地佛不死不休。
可事情并没有向他们希望的方向发展,因为当独眼重新睁开眼时,正好看见了穿着休闲装的奈佛。奈佛是新人,他不认识,再加上坐地佛刚送了一份‘特殊’的礼物,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奈佛是坐地佛那边的人了。于是,他的火气便转移到了奈佛身上——
“东西是你带来的?”独眼怒目圆睁,指着门口的奈佛大骂道,“他妈的!士可忍孰不可忍!你他妈居然还敢回来?”他倏地站起身,打量奈佛一眼,“还他妈穿得花里胡哨的!你他妈是来挑衅的吗!操!你们坐地佛的人,是真他妈不把我当回事啊!”
奈佛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他愣愣地看向独眼,不知发生了什么。所有人的目光向他投来,都充满了愤怒。
“抓住他!老子要和他单挑!老子要替坐地佛好好教训教训他!”独眼凶光直露,大呼道,“做人,要讲究最起码的尊重!我今天就他妈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尊重’!”
奈佛一愣,心想:我没惹你吧?你跟我来什么劲啊?
几名混混迅速摸到奈佛身边,准备下手。奈佛感知到杀意,警惕起来,并用余光观察了下四周的情况——人不多,只有四个。都不用觉醒,他两三下就能把他们打趴在地上。
“大哥!”蜚蠊见状忙道,“他是自己人!他是‘寡妇掠夺者’!是黑铁大哥的小弟!”说着,他便拉了奈佛一下,急道,“别他妈愣着了!快给大哥道歉!他把你当成坐地佛的小弟了!”
几名混混停下脚步,看向独眼。独眼也是一愣。
如果真动起手来,这一屋子人也不是奈佛的对手,但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在听懂误会的来源后,便主动低下头,鞠了一躬,道歉道,“大哥,对不起,让你误会了,我不是坐地佛的人,我是看场子的马仔。”
他保持鞠躬的姿势,等着独眼的反应。
独眼走了过来,锃亮的黑皮鞋上泛着淡淡的灯光。他的脚步还带着沉重的气息,看样子,他的火气并没有消。
然后,独眼发火的理由就变了样——
“为什么穿成这样来参加告别仪式?”他吁了口气,厉声问,“帮派的规矩,你是没有看过吗!死的可是你大哥!你就是这么尊重大哥的吗!”
奈佛哪里知道今天是黑铁的告别仪式?都没人通知过他。他低着头,看着独眼的皮鞋,解释道,“昨天我在值夜班,黑铁大哥过世的消息,我并不知情,要不然我也不会穿成这样过来上班。”
“没人通知你黑铁的死讯?”
奈佛摇头道,“没有。”
“是谁负责通知这件事的?”独眼好像回过了头,因为他的声音向前传了过去,而且变弱了一些。
“是我,大哥。”一个人回答。
“你没通知给他?”独眼问。
“不可能,我挨个群通知的。大哥,这小子在撒谎!他肯定收到通知了!”
独眼转回头,“小子,把头抬起来!”
奈佛抬起头,正对上他那只闪着凶光的独眼。独眼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体态健硕,一脸横肉,留着背头,戴着眼罩,就像电影里的老海盗。独眼审视起奈佛的脸。
“小子,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收没收到通知?”他凶巴巴地问。
“没有。”奈佛再次肯定地回答。
“放屁!”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好像怒了,他指着奈佛的鼻子大骂道,“小兔崽子,别他妈在大哥面前扯谎!大哥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你他妈再敢撒谎,”他伸出手,做了个威胁的手势,“老子就把你的舌头给割下来!”
奈佛不自觉地看向他——这是个瘦成麻杆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个吸毒吸多了的瘾君子。他面色枯黄,没有一点年轻人应该有的朝气;他眼睛浑浊,就像是一湾污水;他眼袋又黑又肿,如同几天几夜都没睡过一般。
奈佛心里一阵烦躁:就你?割我舌头?你能打得过我吗?可真能吹牛皮。他不禁想到爱吹牛的飞镖,于是又想:混帮派的是不是都有喜欢吹牛的毛病啊?
独眼侧过头,微微一皱眉,不满道,“麻黄,闭嘴。现在是我在问他话,而不是你。”
麻黄连忙低头,“是。”
“小子,”独眼重新看向奈佛,“悬浮屏调出来,把你所在的群展示给我看。你要是敢说谎,我就把你的腿打折!”
奈佛将悬浮屏调出,又将‘欢乐屋’的群组信息展示在了上面。这个群组是黑铁建的,里面只有飞镖、奈佛、黑铁和鲸鱼四个人在。群名叫‘欢乐屋值班群’,平时根本没有人说话,只有黑铁发的色情视频和色情图片在,还有一些飞镖捧黑铁臭脚的肉麻信息——比如“大哥的眼光就是不一样!”、“大哥牛逼,今天晚上又有消遣了!”等十分无聊的聊天消息。
独眼翻了翻,皱眉问,“只有这一个群?帮派的新人群你没加?”
奈佛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个群,于是一脸茫然地问,“什么群?”
独眼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你不知道?”
“不知道,从来没加过。”奈佛摇头道。
独眼一愣,然后又颇显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他妈的黑铁……”但话到一半,他又不说了——或许是因为黑铁刚死,他不太好在众人面前骂他的缘故吧。
新人群应该是各个分支的大哥,在收到新小弟后就要引新人入群的。但黑铁除了吃喝玩乐和调戏果子之外,什么都没做。因此,奈佛加入帮派半个月以来,就没在所谓的新人群里待过。
这件事的责任本身在黑铁,但他已经死了,所以当时的独眼,直接就被架住了——这还怎么处理?新人压根不知情。就算按照帮规来处理,也得处理黑铁才对。可黑铁又死了,今天还是他的告别仪式,他总不至于去处罚个死人吧?
有点下不来台,独眼当时就没了主意。
这时,黑铁的情人、欢乐屋的妈妈桑恰到好处地送来了助攻——她见自己的男人要被扯上‘不守帮派规矩’的污名,便急了,她瞪着杏眼道:“黑铁肯定拉他进群了,一定是他自己退了的!或者是根本就没进过!这小子平时就不爱说话,还总拉着个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着又大哭起来,“黑铁怎么这么倒霉啊!刚死了就要被人泼脏水!这脏水还不是别人泼的,居然还是被自己的小弟给泼的!天呐,他怎么这么倒霉?他怎么就认了这么个小弟呢!”
黄麻也趁机落井下石道——“大哥!这小子不老实!他想在黑铁兄弟身上抹屎!咱们必须严惩他才行!要不然对不起黑铁兄弟!”
众人纷纷指责起奈佛来。
奈佛不明白,穿错衣服这种小事,怎么到他们口里就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了?而且还越扯越多,越扯越乱……他仿佛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他目瞪口呆,他百口莫辩,他被淹没在谩骂声中。
“大哥,这件事必须严肃处理!”有人义正严辞道,“如果我们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那等将来传出去,就得让别的帮派笑话死了!”
“卸他一条胳膊,再把他赶出去!”有人建议道。
奈佛冷眼看向那个人,心中有团火在升腾,他想:卸我胳膊?行,在你卸我胳膊之前我先把你腿给打折。
“割掉他的舌头!让他不尊重大哥!”还有人叫嚣道。
奈佛重重吁了一口气,看向他,心想:他妈的,你们今天要是敢动我,我就给你们好看!大不了这任务老子不做了!
“都给我闭嘴!”这时,独眼制止住了众人,“我他妈刚折一个兄弟!你们是想让我再多一个残废的兄弟吗?”
他环视四周,露出大哥该有的神态,众人纷纷低下头。
但还是有人问出了众人最关心的问题——“那怎么处理他?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独眼看向那人,略一沉吟,道,“让他去给坐地佛送钟!”他吁了口气,继续道,“至于是死是活,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