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对思琴向来敬畏，也不敢拿平日里糊弄思书的那套嘴皮子来敷衍，只得毕恭毕敬的回道：“回思琴姐姐的话，思书姐姐说新来的厨娘俟凰妃狐媚子味儿太重，怕是会成为第二个如夫人……”相思的话适可而止，思琴是个聪明人，她不必点破这层窗纸。
如夫人？思琴在脑子里搜索着俟凰妃的模样，清秀淡然，素雅如菊，是有几分姿色，却也不及潇湘楼与菡梦苑的那两位，也绝没有半分狐媚子的妖冶放荡，她不禁有些迷惑思书的用意。不过，俟凰妃这个名字却得改改，她抽空还得提醒一下花公子。
她又看一眼面前低眉顺目的相思，略一沉思，方才说道：“既是花公子相中的人，去留自然该由花公子做主，做丫鬟的岂有越俎代庖之理？”她虽是对思书多有不满，却也不好为难了相思，没有必要直接拂了她的面子，只得将球滚到花公子手里。
相思没有料到会碰个软钉子，一时间竟是怔住。她从一进四皇子府便跟在思书手底下当差，因着嘴甜会讨思书的欢心而被破格提拔成二等丫鬟，要知道，这偌大的四皇子府，虽说丫鬟婆子足足一千多人，可是二等丫鬟笼统不过八个，四个大丫鬟手底下各分了两人，地位比之府里的夫人公子们也只不过略低了一点，因此在府里还没人敢轻贱了她。巴结奉承的话她听得多了，可是今日这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却是她从未尝过的，一时间竟是没了往日的伶牙俐齿，只呆呆的望着思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思琴也不愿与相思多做纠缠，只撂下一句“回头去离若那儿领些龟苓膏给思书送去吧”，便提着裙摆往教习所走去。
***
四皇子府教习所
“做奴婢就要有做奴婢的规矩，既入了四皇子府，签下的便是死契，一日为奴终生为奴，都省得么？”平儿官腔味十足的语调在偌大的屋子里回荡。
五人齐声道：“省得。”
平儿转身对思琴福了福身子，道：“思琴姐姐，您若是没有什么补充的，接下来我要教导她们学习走姿、站姿与跪姿了。”
“嗯，我对你很是放心，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稍后你去皓月轩回话吧。”思琴对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自然信任，只是无关痛痒的说了几句，便带了几个小丫鬟回了皓月轩。
平儿望着思琴渐渐远去的背影，眼里是近乎疯狂的崇拜。虽说思琴平日里严苛了些，可她知道思琴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心里简直将思琴当做她的偶像，样样都学着思琴的处事风格，时时提醒着自个儿要成为思琴那样耿直爽快、思虑周全、谦逊有礼的人。
直到思琴的背影消失在墩柱的转弯处，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一字一句将思琴的语调学了个六七成，道：“四皇子殿下贵为帝室之胄，府上的规矩自是比之寻常人家的更为严苛，尔等务必好生遵守，切不可污了四皇子殿下的英明。”
她学着思琴的漠然用眼锋将五人轻轻扫视一番，奈何火候不够，尚不足以构成迫人的气势，她却并未灰心，淡然道：“这走路么，也讲究个美感，秦酸菜，你出来做个示范。”
秦酸菜忙不迭出了队伍，脸上的得色尚未及收起，平儿便已开口道：“挺起胸部，全身伸直，背和腰不能弯曲。”
秦酸菜赶忙照做。
“膝部也不能弯曲，全身成为一条直线。”平儿用竹条轻轻指了指秦酸菜的膝盖，对着其余四人复又说道：“成一直线前进，不左右摇摆，脚尖向前伸出，不应向内向外。”
秦酸菜全部照做，奈何平日里走惯了外八字步，一时间竟是不能完全改正，起先几步还能做到端端正正，后面的便是丑态百出，直引得教习所内的看管丫鬟掩袖偷笑。
平儿眉头一皱，冷声道：“你去到一边站着，看看别人是如何走得的？”继而转身对着俟凰妃道：“你，出来演示。”
俟凰妃按着平儿的要求莲步逶迤走到秦酸菜先前站着的位置，便立足站直等着平儿的指示。而一旁的秦酸菜却是一脸愤恨的盯着俟凰妃，眼神中布满妒忌。
“两臂自然摆动，不晃肩膀，两臂摇摆或两手摇摆都不好看，手腕也要配合，手掌向体内，以身体为重心，前后摇摆，但弧度不能太大。”平儿继续耐心的教导，“姿态自然，全身协调，死板僵直的前进，显得太呆板；摇摆太厉害，则显轻佻；走的自然配合手脚动作，方能显示走路的姿态美。”
俟凰妃一点一点全都记在心里，因着有了五年的丫鬟生活，因此学起来上手很快，不过走了几步，便已初现几分蜻蜓点水的曼妙，摇曳生姿。
平儿见着俟凰妃的悟性极高，几番点拨后，步态优美，着实令人赏心悦目，不由点了点头，赞叹道：“不错，就由你来做领队，教习她们走姿，我到隔壁小憩一会儿子，一个时辰后来检查她们的进展，若是出了什么幺蛾子，仔细你的皮。”
俟凰妃恭敬的应了一声，福身向平儿见了个礼，目送了平儿离去。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本想着凡事谨守本分就好，切不可博了头彩，谁料这谨守本分却也令她成了出头鸟。
***
四皇子府潇湘楼
“礼物都备的如何了？”郭恬儿靠着石青彩绣蝶引枕侧躺在贵妃椅上，一只手搭在真丝织就的牡丹锦绣手枕上，由着贴身丫鬟馨茹给她细细染着新鲜制成的蔻丹，神情颇为傲然的问道。
“回夫人的话，礼物俱已齐备，稍后奴婢将礼单拿来让您过目。”馨茹一边小心的为郭恬儿上蔻丹，一边还要分神出来仔细应对她的问话，着实有些疲于应付，谁让自家主子是出了名的自以为是尖酸刻薄，底下的人伺候的稍有不如意便少不得一顿鞭子。
这时，小丫鬟如意战战兢兢的进了内室，手中的梨花木雕花托盘上端端正正摆了一盅玫瑰清露，畏畏缩缩的说道：“夫人，甜品做好了。”说罢，便又有两个丫鬟上前将贵妃椅上的黄花梨圆腿炕桌撤了下去，换成了螺钿人物山水小平几，她这才将手中托盘放于小平几上，揭开了盅盖，芬芳馥郁的玫瑰花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一直闭目养神的郭恬儿直觉得一股子清新浓郁沁入脾肺，身子瞬间清爽不少，又想起下午八皇子妃的寿宴所请命妇皆为各府主母，而她却是唯一一个以妾氏身份跻身受邀之列的夫人，心中便不由生出几分骄傲。想着四皇子殿下的其余六位夫人此刻怕是恨得牙痒痒了，她心中竟是无比畅快。
如意见郭恬儿今日心情大好的样子，内心的惧怕也就减淡几分，她利索的将玫瑰花露盛到青花瓷羽殇内，跪在贵妃椅前摆放的脚踏左端，左手捧着羽殇，右手拿着羹匙，偷偷做了一个深呼吸，说道：“夫人，奴婢伺候您进食。”声音中有着与她清秀容颜所不符的暗哑，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音，那是她这一生之中的梦魇。
犹记得那一夜的星光别样灿烂，四皇子殿下宿在潇湘楼，恰巧她值夜，晚间伺候四皇子殿下沐浴更衣时，被四皇子殿下夸了一句“声音犹如莺声燕语，令人心旷神怡”，第二日便被郭恬儿以“媚上惑主”的莫须有之罪狠狠打了一顿鞭子。
她想起那天郭恬儿将滚烫的茶水浇在她咽喉处时，那股子撕心裂肺的痛楚至今令她日日梦魇。她痛苦的哀嚎，卑微的求饶，可是没有人可怜她，没有人帮她，换来的却是郭恬儿更加蛮横傲慢的轻贱，她说，她只是个奴才，留她在身边是让她看清楚主子永远都是主子，有的是法子让她生不如死，休要存了那些个不合身份的念想，只会让自个儿更难受。
从那以后，她更加小心的伺候郭恬儿，生怕再有丁点儿令她不如意的地方，换来更加残酷的惩罚，她对郭恬儿简直是惧怕到了极点。
将手中的羽殇高高举起，她胆战心惊的说道：“夫人，请尝尝这甜品。”随即舀了半羹匙玫瑰清露喂入郭恬儿嘴中。
这时，馨茹正好为郭恬儿画上最后一笔蔻丹，毕恭毕敬道：“夫人，画好了。”下面的小丫鬟忙上前将一应用具撤了下去。
如意将第三口玫瑰清露喂入郭恬儿口中后，郭恬儿轻轻摆了摆手，如意便将羽殇放回托盘，使了个眼色令小丫鬟收拾了下去。她却扔保持着先前的跪姿，一步一步跪爬到脚踏右侧，力道适中的为郭恬儿按摩起了小腿。
郭恬儿微微睁开一双杏仁眼，瞧了瞧刚染得蔻丹，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命馨茹去取了礼单来给她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