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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不定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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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洪煌岚还活着。

这件事情对于夏知蝉来说,真的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生气。对于自己视之如亲父的存在,对方的死而复生肯定是让夏知蝉感到激动和欣喜的;但是这也同样表明了,自己被逐出师门至今所经历的所有痛苦都是其一手导致的,这让他又无比的痛苦。

两份截然相反的情绪就如同对冲的洪流一般,在他的胸口处相互撞击,激荡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一时间,夏知蝉竟然觉得心头发堵。整个人就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彻底压死了一样,竟然只能站在原地,不停的重复着呼吸,以此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老幺……是我留下遗嘱给老大,让他将你逐出师门的。也是我事先见过了万佛山的那两个小沙弥,让他们封闭你的意识和记忆的。”

明明看到夏知蝉的纠结和挣扎,但孩童模样的洪煌岚还是依旧不停地在对方心头砸下巨石,仿佛是打算用言语直接将对方压垮。

他眯着双眼,婴儿特有的肥嘟嘟脸颊也鼓起来。胖乎乎气鼓鼓的样子很是讨人喜欢,只可惜夏知蝉并不是一个单凭外表就能被打动的肤浅家伙,而且洪煌岚本来也并没有打算求得谅解。

或者说,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彻底激怒夏知蝉。

心中有不平不忿的情绪,如果强行压抑下去,那么结果也只可能是伤害到自己。所以洪煌岚要做的不是灭火,反而是火上浇油,让夏知蝉将心中的不满和委屈都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当然这么做的结果很可能是他被胖揍一顿,不过夏知蝉下手一定是有分寸的,再加上他拥有木之力入主后恢复力极强的身躯,应该……应该不至于被自己的徒弟打死吧。

之所以洪煌岚此时有些含糊,那是因为即使是他也并没有真的见过传说中的太极真气。而当夏知蝉当着他的面展示出太极真气的妙用之后,即使是他也对其十分忌惮,只不过在忌惮之余,也有一份隐隐的期待。

正需要这种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的力量,才能够战胜从未被人超越过的敌人。

“呵呵……呵呵呵……”

夏知蝉硬了,是拳头硬了。

他已经懒得去分析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使得师父如此蹂躏和折磨自己,现在心中所有的汹涌情绪都是迅速转变成了愤怒,一种如同火山迸发时犹如岩浆炽热般的怒火。

“好了……想要动手就来吧。”

洪煌岚叹了口气,他立刻运起自己所有的真气防护。青色如琉璃的真气就像是一朵莲花一般将其包裹,四周都是一层又一层的防护屏障。

“呵呵——咿呀!!!”

夏知蝉扯着嘴角,不停地从喉咙深处挤压出颤音的笑声,然后在洪煌岚摆出防御架势之后,猛然间向前大跨一步,右手攥紧成拳,随着口中的一声怒吼,拳风直指自己的师父。

拳头虽然疾如烈风,但并没有任何的真气波动。夏知蝉看来虽然想要发泄心里的怒火,但还是保有一丝仅存的理智,所以他并没有选择动用体内奔腾的无尽真气,而是单凭肉体的力量来发泄情绪。

嘭!

以血肉之躯攻击真气屏障,简直就是用豆腐去砸钢铁。

于是在传出一声闷响之后,洪煌岚所构建的青色莲花屏障只是稍稍泛起波纹,并没有任何想要破碎的征兆。而夏知蝉挥拳的手已经是血肉模糊,手指节处的皮肉直接被碾烂,鲜血奔涌而出,伤口深处甚至能够看到森森白骨。

也幸亏是夏知蝉,他的身体是经过龙血改造的,后来在服用龙珠之后,更是进一步的强化。那股力量一开始一直潜藏在他的血肉筋骨之内,直到当初在燃烧的寺庙中杀死镇妖的僧人才再次出现。

经过尝试之后,夏知蝉已经逐步的掌控了这股力量。但是他在这次攻击之中也并没有选择使用,反而是刻意压制,只是单凭自己的肉体在进攻。

怒火可不会随着拳头遭受阻击而熄灭,反而更像是阻水大坝上出现了一个缺口,奔涌的洪流有了宣泄的地方。

夏知蝉没有停下,而是选择忍受着拳头上的剧痛,再一次挥起拳头,一遍又一遍。

拳如暴雨,冲刷在青莲壁垒上。

咚咚咚,咚咚咚——

他在失去师父后只能选择压抑的痛苦,在被莫名逐出师门后的痛苦,在决心从头再来时的迷茫……那些种种障碍阻隔,并非是来自于命运或意外,而是单纯来自于眼前人的算计。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经历的痛苦是真的。

嘭!

夏知蝉的双手都已经被鲜血沾满,指节处的血肉糜烂,就连骨头处都出现些许裂纹。

他鬓角出现汗珠,那并不是因为剧烈运动的热汗,而是因为双手疼痛而冒出来的冷汗。

拳头已经渐渐不能攥紧,每一根手指头都在发颤。

嘭!

可即使是如此,夏知蝉的攻势也没有选择停止,而是一次又一次地举起拳头,抱着赴死的情绪向前进攻。

就连原本如同琉璃的青莲真气屏障,都被夏知蝉双手流出来的鲜血所染红了一片。端坐在其中的孩童脸色纠结,他的眉毛纠结在一起,对于夏知蝉有些疯狂的举动一方面感到自责心痛,另一方面却又有些害怕。

他知道几乎是自己一手导演了夏知蝉现在的结局,而且对方在中途所遭遇到的痛苦,多多少少都要他的安排和影子。虽然说这最终还是为了夏知蝉好,但终究是自己一手折磨对方。

这等折磨和苦痛,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虽然作为师父,他对于夏知蝉的心性还是有一定的自信的,但是终究不是十足的把握。

他也害怕自己一旦掌握不好尺度,就将夏知蝉彻底逼疯,到时候就是全盘崩溃,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嘭!

夏知蝉已经开始喘息,他因为剧烈的运动,身上甚至腾起热气,双手的血肉彻底被破坏殆尽。

他目光里的凶恶神色渐渐消退,然后看着已经遍布鲜血的青莲屏障,口中还是不停地喘气。

“差不多应该……够了吧?”

洪煌岚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甚至主动扯去了部分青莲的屏障防护,看着目光执拗的弟子,忍不住心痛的说道。

“为什么?”

夏知蝉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他伸出双手,体内的真气再一次涌动。太极真气瞬间转化,模仿出木之气的波动,青色的真气顺着经络爬到双手破损的血肉和白骨上。

那些已经彻底损坏的血肉瞬间激发出来生机,原本裸露的森森白骨被新的血肉覆盖,紧接着出现白皙的皮肤。

只是眨眼的功夫,双手已经恢复如初。

“说说吧,到底为什么?”

“嗯……这件事情,还是要从你的身世说起。”

洪煌岚撤去了青莲屏障,他撑起一只手肘,手掌托着脸颊,语气也有些落寞的沉闷说道:

“像你这种七死煞命,其实自上古时期到如今,在历史的书卷里不知道记录了多少。但是大多数人都早早惨死,幸运残留下来的人却能够有些建树。”

夏知蝉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几下,其实有关“七死煞命”的事情,从小师父洪煌岚就跟他解释过,但是当初并没有说明为什么会有这种命格的存在。就好像上天注定的,从来都没有更改的机会。

“命运是个很有意思的存在,祂即用最大的苦厄折磨你,却也同样地给了你非凡的气运。祖师当年不过一个平头百姓,却能够以一己之力,在乱世之中闯出一番功绩,也是命运作弄。”

“老幺,你是知道我的。为师平生只爱下棋。”

洪煌岚伸手一挥,眼前的地面上就出现了一方棋盘,黑白两色的棋子都整齐悬浮排列在棋盘的两侧。

他用短小的指头一点,有一颗白子飞起,落到棋盘上面。

“棋盘上变化无数,就如同如今的世道一样诡谲无常。如果你有对手的话,二人可以对弈千局。正所谓千古无重局,但如果你没有对手……为师就经常自己跟自己对弈,但那实在是无趣。”

洪煌岚看着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落子,并非是他棋艺不精,而是无论多么精彩的棋局,你看过千遍之后就觉得无趣了。

夏知蝉皱起眉头,他觉得自己师父所说的话跟之前的内容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但好像隐约有所指,所以他并没有打断,而是静静听着对方诉说。

“后来呢……我想了一个有点意思的办法,就是从诸多棋子之中选出一颗,将其变化成非黑非白的状态,就连我都不能控制它在棋盘上的走势,这样一来就能够增添无数的趣味。”

洪煌岚已经摆下一幅棋局,上面白子占据主导,但是黑子虽然已经残破,却在四角都有落子,就像是一张罗网一样死死扣住白子。黑白两子局势焦灼,恐怕就连最精妙的棋手也不能立刻打破僵局。

他随手在左上的一颗白子上一点,对方就立刻开始转变,像是太极一样不停的转变着,黑白两色相互交错的。由于棋子的颜色不定,四周的局势也随之不停变换。

这样一来,整个焦灼的棋局顿时就变得怪异。黑白两子的僵持局面也随着一颗不定子的存在而不停变化着。

“这颗不定子就是棋手赋予这个棋局的变化,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变化。虽然无法直接控制不定子,但是却能够通过改变四周其他棋子的走向,来对不定子进行干涉。”

“变化无穷,不定子的出现也让棋局增添无数趣味。但是作为一个棋手,我并不在乎诸多棋子包括不定子的生死,我只在乎棋局是否精彩,变化是否惊奇。”

洪煌岚伸手一拍,棋盘上的不定子在白子的助攻之下,将剩余的黑子吞噬了过半,可就在这种局势大好的情景下。不定子瞬间由白转黑,直接将白子的局面破坏殆尽,带领剩下的黑子开始全面反攻,进而将整个棋盘的局势直接倒转。

“黑白子最后的输赢其实并不重要,作为唯一一名棋手的我只在乎局势翻覆的精彩,并不在乎结局。”

洪煌岚再次伸手一点,整个棋盘的变化已经终结了。在不定子的带领之下,黑子彻底反杀白子,彻底占据了整个棋盘。

夏知蝉若有所思,他的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棋盘上的那颗不定子。

“小小棋盘只有十九道,也就是一共三百六十一个落子之地。所以一颗不定子就足够影响整个棋局的变化……”

洪煌岚暗示的自然是他们现在的处境。如果说将自己身处的这片天地看作一个无边无际的巨大棋盘,而在此生活的万物众生就是一颗颗棋子的话。那么不定子可能就代表着某种特殊的人或者动物。

夏知蝉摩擦着下巴,他知道自己师父洪煌岚这是在用一种有些隐晦的办法来跟自己暗示某些事情。因为如果将这个故事框架拆解,将天地比作棋盘,众生当作棋子,那么那唯一一个下棋的棋手就应该是谁呢?

“既然棋盘比较大,不定子自然也不止一颗。”

洪煌岚人老成精,他自然能够推测出自己徒弟已经猜测到了什么地步,于是顺水推舟的说道。

“开国三仙……师父……姜沁的师父白衣仙子,还有了尘大师……”

夏知蝉沉吟一声,他根据自己已经知道的线索,推测出现在这片天地里的“不定子”们。如果说他算一个的话,那么当初惊艳一代人的祖师燕赤侠也一定是。当然还有当代的一些神仙人物。

“人族有,自然妖族也有。”

“大妖!他也是……‘不定子’。”

夏知蝉瞬间瞪大眼睛,他才意识到自己当初在镇妖塔时,意识模糊之间所窥探和经历的一段离奇记忆。那就是当初大妖所经历的众多苦难之一。对方也是个被命运”诅咒的可怜之人。

大妖作为一条狗,无论死去多少次,都会带着全部的记忆轮回转生。这导致他必须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痛苦,甚至就连死亡也带不来解脱。夏知蝉平心而论,那是他根本无法想象和忍受的痛苦。

“师父,如果棋盘上有两颗‘不定子’,那么棋局就会更加变化莫测,最终的结果也就更加难以预测。”

夏知蝉摊开手掌,这应该是他在见到洪煌岚之后第一次叫出师父两个字。他猜测地说道:

“如果想要看到最后的结局,就必须把场上所有的‘不定子’都挨个清除,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内斗。最后把胜出的棋子解决就好,棋局也就随之结束了。”

“正解,不定子是整个棋盘上的不安分的因素。那么想要看到一场棋局的终结,那么就需要将所有不定因素都终结掉。”

洪煌岚点了点头,自己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徒弟,肯定是聪慧的。他其实都不需要多做解释,对方也很容易自然而然地得知一切。

“那棋手……”

夏知蝉还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但是他刚刚问出口,就看到自己师父洪煌岚变了脸色,有些郁闷又有些难为情,最终叹了一口气。

“不要问了,有关‘棋手’的事情,山上有个人可以跟你解释清楚。你见到她之后……见到她就知道了。”

洪煌岚在说起山上的人之后,脸色也莫名的有些奇怪。但是跟之前不同,并非是那些为难踟蹰的样子,倒更像是在忍笑。

“好吧……那您还要继续待在这里?”

这里是土龙的嘴巴里面,夏知蝉并不知道自己师父洪煌岚为什么选择隐身在此处,但对方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的这具木分身蕴含生机之力,在四道身躯之中是唯一没有战斗力的。我当初推演出大妖出世的信息后就经过精心的计算,无论这具身体出战与否,都不会有影响到最终人族惨败的结局。所以我选择隐身在土龙的嘴里,为了……不让棋手发现。”

洪煌岚是个会精打细算的人,他当初之所以没有选择让这具身体一同出战,自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既然结局不会发生改变,他就应该提前留好后手,也是为了在今天能够跟夏知蝉点破其中的玄机。

“一颗本应该死去的棋子,怎么能够活着呢。”

洪煌岚悠然地躺在真气组成的青莲座上,他虽然语气有些沉重,但实际上嘴角上扬,有些雀跃的笑意。

“行了,你走吧。如果有……一天的话,我会选择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

夏知蝉转身想要离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变成幼童的师父,然后也许是土龙感觉到了他离开的脚步,十分顺从地张开嘴巴,露出供他离开的缝隙。

嗖——

漆黑无光的空间中,洪煌岚叹了一口气,有些笨拙地翻了个身,然后敦厚的坐下,双手摆成莲花状修炼。

“棋子……怎么才能胜得过棋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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