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佼人僚兮(1 / 1)

杜明苑从前没煎过药,一开始总是煎糊,这药闻着就苦到心眼儿里,喝起来更是苦。

每次喂药像打仗一般,他昏迷着都不肯喝。

如今见他醒了过来,杜明苑也是松了口气,小奴隶看着她花猫一般的脸,心里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她亲自熬的药吗?

“这药,苦,我给你,拿点水。”昏着都不乐意喝,醒着怕是更难喝,杜明苑准备给他倒点水,喝完漱漱口。

“主人,不用的。”小奴隶端起碗将那浓黑的药汁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喝完还对她笑,“谢谢主人。”

杜明苑一时愣住,“不苦吗?”

“不苦的,主人。”

身为奴隶生病了要看命,命好挺过去,命不好就死了,没人在意,更没人给他请大夫煎药,有药喝是他求都求不来的,又怎么会嫌药苦。

“你,不要,叫我,主人。”

小奴隶一愣,“......是。”

她很多年没有和人独处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轻咳一声道,“我,我给你上,上药。”

“是。”

杜明苑看着小奴隶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生出一丝烦闷,她拿着药膏走到床边,不知如何开口。

“你,后背的伤,够不到,我帮你。”

让男子在自己面前脱衣服,实在是孟浪,她有些后悔,她应该买一个男仆来的,这样不是平白坏人清誉吗。

杜明苑暗骂自己思虑不周,“啧”了一声。

小奴隶手一顿,加快了脱·衣服的速度,很快他就将自己脱·了个干净。

他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明明疼得厉害,脸上却还是挂着笑,他看着杜明苑,见她盯着茶案不理会他,他笑意一僵。

......还不够吗?

他咽了一口口水,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上她腰间的腰带,手腕却被握住。

“你、你你、你、做什么!”杜明苑正在想着如何日后该如何安置他,就感觉一双手在解自己的腰带,扭头一看,小奴隶此刻就一丝不挂地·跪坐在她面前。

“奴......”小奴隶也慌了神,不是这个意思吗?

杜明苑扭过头,“你,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

作践自己吗?因为他是奴隶所以从来没人将他当成人看,久而久之,他也不觉得自己是个人了。

他不觉得这是作践自己,贞洁,清誉都不是他该在乎的,他只是想活着,想日子好过一点。

这就仿佛是对着一个快要饿死的人说,“何不食肉糜?”

他挤出一个笑容,向杜明苑身边爬了爬,“大人,我会很多花样的,一定能伺候好您。”

下一刻,杜明苑扭头跑了出去,只留下他跪坐在床边。

他的头发不少被打断了,参差不齐地散落在身上,他瘦弱的身躯仿佛只剩一副骨架,突起的骨头似乎要刺穿他的皮肉,他垂着跪在床边,仿佛下一刻就要栽下去。

他的父亲被充为小倌,他自小就在青楼长大,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的父亲辗转于各种人身·下,才换来一个给他脱离倌籍的身份,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至少,他不用和父亲一样,四处求·欢。

父亲死后,他就被青楼卖掉了。

他只想活着,活下去,就好了。

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反正他的命只值半吊钱,不,现在值五两了。

李婆子问她要五两银子时,他出言阻止,不是他心善怕她被骗,而是怕她买下自己日后因花费了五两而找他麻烦。不过她就是无缘无故地找麻烦,自己又能如何。

......

杜明苑被小奴隶的那一番动作吓坏了,她逃到屋外。

山风让她微微冷静了下来,耳尖还在发烫,他跪坐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杜明苑晃着脑袋,暗骂自己是流氓,怎么能对人家生出那种心思!

她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药。

糟了!

她急忙转身往回跑,他还没上药呢,也不知道穿上衣服了没,可别着凉了。

急匆匆地走到门口,她又停住不敢进去,他要是又对自己那样可怎么办?

思虑半天,她决定先敲个门吧。

“柳絮,我进来了?”柳絮是他身契上的名字。

柳絮一直跪在床边,猛然听见这个名字,浑身一抖。

“阿爹......”除了她阿爹,没人叫过他的名字了。

他想要站起来,却因跪坐太久,血液不通,腿麻了,起身的一瞬的,就感觉双腿一软失去平衡,滚下了床。

门外的杜明苑听见声音,顾不得其他立马冲了进来。

柳絮趴在地上双眼通红地向前爬,嘴里还嘟囔着,“阿爹。”

杜明苑上前将人抱回床上,卷进被子里,柳絮却不肯就范,一直挣扎着要起身。

“阿爹......我要找阿爹,他来找我了,你让我见见他,求求你。”

杜明苑只能抱着拦住他,“等你,养好伤,我带你,去找,你阿爹,好不好?”

“柳絮,不要哭了。”她轻轻地拍着他的头,柳絮听见她叫他“柳絮”也冷静了下来。

他从她怀里退了出来,恢复之前的模样,“谢谢大人,不过,奴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双眼还往下滴着泪,嘴角却是笑着的,像是戴着一层面具。

但仔细看,他的嘴角在抽搐。

“对不起,我不知道......”杜明苑没想到他父亲已经不在了,提起了他的伤心事,他心生愧疚。

“不是大人的错,是奴不好,弄脏了大人的衣裳,请大人责罚。”说着,柳絮就爬出被子跪了下来。

他希望她此刻能打他一顿,身上再疼一疼,他就不会想阿爹了。

刚刚一番挣扎他身上的伤口很多都裂开了,往外渗着血。

“我不、不罚你,起来,我给你、你上药。”她捏着药瓶,看着跪在床上的人,眼里满是心疼。

柳絮微微抬头,他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最勾人,眼眶被眼泪塞满了,一抬起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了下来,“大人......”

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想要勾住杜明苑,这对他来说是现在唯一的机会,也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大人,奴很干净的,没有被别人碰过。”他伸出胳膊,给她看自己的守宫砂,只是原本点着守宫砂的地方,交错着几道鞭痕,根本看不出什么。

他慌了神,“大人,奴没说谎,奴真的没被别人碰过。”

为了让杜明苑相信,他甚至上手扣弄那几道伤口,好像将鞭痕擦掉,守宫砂就能露出来一般。

杜明苑看着他的动作,瞳孔一缩,握住他的胳膊,“我相信你,柳絮,我相信你的。”

其实她想说守宫砂并没有什么依据,但她怕又刺激到他,柳絮的情绪很不稳定,杜明苑不想逼他,“我知道,你很干净,别怕。”

“上药,好不好?”

杜明苑试着用商量的语气,让他对自己放下一些警惕。

确实好像有用。

柳絮轻轻点了点头,她一起身,柳絮就瞪着眼盯着她,“大人要去哪儿?!”

“我去,打水,给你擦,擦伤口。”他刚刚滚到地上,身上沾了不少泥土,得先擦干净才行。

这次上药柳絮安安静静的,没再说那些奇怪的话,他只是一直盯着杜明苑,杜明苑给他掖好被子,就看见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她。

刚哭完他的眼睛还红红的,他的眸色很浅,在阳光下,像一颗琥珀,很美。

杜明苑觉得他要是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发自内心的笑。

算了,她自己都笑不出来。

“盯着我,作甚?”

“奴能知道大人的名字吗?”

“杜明苑,你不要,自称奴。”

“大人不喜欢吗?”

“嗯,不喜欢,你也不要,叫我,大人。”

“那奴......我叫,叫您什么?”他一时有些改不了口。

杜明苑也不知道让他叫自己什么,只知道她叫自己大人,很生疏,她不喜欢。

她本想让他同若轩,明礼一般叫自己阿姐,但他好像比自己大一岁?

“你想,叫什么,都好。”杜明苑心里竟有一丝期待,他会叫自己什么呢?

“杜...小姐?”

杜明苑抿嘴,听起来似乎还不如大人亲切。

察觉到她对这个称呼不满意,柳絮换了一个,“明苑小姐?”

“都可。”

“要不,苑姐姐?”柳絮不知道自己比她大还是小,但他总不可能管主子叫妹妹,苑姐姐听起来还行。

杜明苑对这个称呼很满意,“嗯,很好听。”

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柳絮这个名字,柳絮随风飘扬,来一阵风就能将它吹走,他也和柳絮一样,四处漂泊,随风而散,他想有一处扎根之所。

“大...苑姐姐,你能给我改个名字吗?”说完柳絮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了。

“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柳絮,随风飘扬,多自由。”

自由吗?可他觉得这个名字太苦了。

见柳絮失望,杜明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也,不会起,名字,柳明月,怎么样?”

“明月?”和明苑还有点像呢。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月亮,可以寄、托思念,向月亮许愿,你的家人,可以听见。”

她觉得这名字其实没有柳絮好听,但他很喜欢。

傍晚,柳明月吃了药,她才离开,并约定明日再来看他。

一到家迎面她就遇上了杜兴婉,她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见到她并未责骂,只是不满的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她并不在意了。

她每日都去西山,傍晚踩着夕阳回来,夜里望着悬于九天之上的皎皎明月,心中泛出一丝喜悦。

起名字那天其实她更想说,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西山上有一轮独属于她的明月。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踏着夕阳回府,正遇上杜兴婉在家大发雷霆,她连带着也被骂了一顿。

“每日就知道往外跑,不学无术!说话都说不利索,我要你有什么用?!明日给我在家里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秦文玉一听不乐意了,“还不是因为你!”

杜明苑看着在前厅互戳痛脚的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后来她听杜明礼说,是丞相将康玉和给打了,现在抓不到证据,杜兴婉才气得跳脚。

她只是有些担心明日不去西山,见不到他了。

第二天杜兴婉还真的将大门关上,不让人出去,她只能憋在家里。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天,经过集市时还买了柳明月爱吃的糕点。

......

“苑姐姐......”

柳明月昨日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杜明苑来,她还说要给自己带糕点呢。

难道这几天都是一场梦吗?

他坐在外面的台阶上,看着门前蜿蜒的路,泪珠就滚了下来。

这才几日,她就厌倦他了吗?

他在门外从晌午最热的时候,坐到月上中天,半个影子都没等到。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对着月亮许愿,“让苑姐姐回到我身边吧,求求你。”

夜里寒气重,他一整天没吃饭也没用药,寒气入体,病倒了。

杜明苑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柳明月蜷缩在门口脸色煞白。

她慌忙跑过去,糕点掉在地上,“阿月!”

怀里的人一片冰凉,她将人抱进屋内,塞入被中,被子里也是冰凉一片,单靠他自己根本捂不热。

杜明苑解了衣服将他抱在自己怀里,柳明月像一个冰坨子,一贴上来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将人紧紧地捂在怀里,又用被子包严实,一直过了一个时辰,柳明月才慢慢回暖。

“阿月?”

“苑姐姐......”柳明月觉得自己向月亮许的愿好像是成真了,他在梦里见到她了,他大着胆子往他怀里钻,还伸手搂住她的腰,“阿苑,你终于来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对不起,昨日,家里有事。”正当她以为柳明月没事的时候,怀里的人剧烈地咳了起来。

“阿月!”

一束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她的脖颈处,一片腥红,“阿月,你怎么了,阿月!”

柳明月再次不省人事,嘴角的那抹血迹更衬得她脸色苍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一般。

城郊山边不比城里,蚊虫多,且近日蚊虫本就猖獗,她今日来本是带了艾草熏熏蚊子,没想到撞上他发热还咳血。

杜明苑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突然想起之前丞相为若轩找了个男太医她想让他来给柳明月再仔细看看。

前日人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咳血了!

她抓起衣服就往城里跑。

幸好若轩在家,太医听说了原委二话不说就来了。

此刻她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的柳明月,心里一阵后怕,她差点就失去他了。

何太医走进来,看见杜明苑看那郎君的眼神就明了了,他轻声说,“放心吧,他没有大碍。慢慢养,会养好的,病去如抽丝,总是要慢慢来的。”

杜明苑点点头,“谢谢您。”

“医者仁心,我岂能见死不救。”何太医放下热汤,“是你救了他,若不是你把他暖过来,我也救不了他。”

“信阳王怕是不会同意你娶一个奴隶,世女藏的了他一时,藏不了他一世。”

奴隶颈后都会有烙印,抹不去,藏不住。

何太医上药时,肯定看见了,杜明苑并不意外。

“我会护住他的。”谁也不能伤害他,杜兴婉也不行。

何太医笑着摇了摇头,“他很依赖你,你可以多抱抱他。这热汤等他醒了给他喝下去,我去熬药。”

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杜明苑已经钻进了被窝里。

他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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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出自《诗经·陈风·月出》

多么皎洁的月光照在你娇美的脸庞。

何太医:按头什么的太弱了,我直接送进被窝。

是的,我长大了,学会双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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