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楚云汐轻轻眨了眨眼。
她低声道：“江师兄，你这个大哥真是挺心疼你的。”
“我觉得他一定是舍不得打你。”
“所以才……”
“可我宁愿他那一巴掌是打在我脸上。”
江问轩微微垂眸，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那样我心里反而会稍微好过一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觉得对不起他，连说话都没有底气。”
楚云汐：“……”
“可我觉着，其实还是挺有底气的。”沉默片刻，楚云汐道。
“你在江离面前说话的时候，最有底气了。”
江问轩：“……？”
“你啊。江问轩失笑，摇头道，“我发现我们家小云汐可是开始学坏了。”
“越来越喜欢打趣我了。”
“我这个叫做实话实说。”楚云汐摊了摊手。
“好好好好好。”江问轩笑道，“我们家小云汐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接下来呢？”楚云汐问道，“接下来如何？”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想想也知道，我最后自然是拗不过江离的。”
江问轩轻描淡写的道：“他死后，我觉得继续留在皇宫中做什么太子毫无意义，所以就和师尊一起到昆山派来了。这什么太子，谁爱当谁当，小爷不干了。”
楚云汐愣了愣：“就这么简单？”
江问轩点点头：“就这么简单。”
“那之前师尊说的代价呢？”楚云汐打心眼里不太相信。
“不过是吓唬吓唬我而已。”江问轩懒洋洋靠在椅子上。
“师尊看我资质好，当时救我的时候就想收我做弟子了。”
“要不然为什么拿丹药帮我治伤？”
楚云汐：“……”
因为江问轩在讲述的时候省略了服下丹药之后痛不欲生的过程，所以虽然隐隐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大对劲，但楚云汐无言以对。
她愣了好半天才道：“那你到底跟江离说了哪两个字。让他那么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要打你？”
江问轩扬了扬眉道：“我们家小云汐这么聪明……你猜啊。”
楚云汐沉吟了片刻，然后轻轻吐出两个字：“造反。”
以江离的个性，这是唯一会让他如此生气的答案了。
但同样也是唯一能够让他脱离当时困境的答案。
江问轩咬着唇笑了。
“果然，知我者，小云汐。”
江离十三岁起领兵替大邺征伐四方。
以他的本事和为人，在军中像宋时宴那样，愿意跟随他，为他拼命的将士数不胜数。
只要江离振臂一呼，那么帝王的宝座便会岌岌可危。
所以那一句“乱江山”的预言，才会如此轻易的勾起了皇帝内心最深处的隐忧，让他毫不犹豫对自己亲生儿子痛下杀手，可是……
“只可惜江离不同意。”江问轩摇头道。
“他不但不肯自己这么做，同样也不肯让我这么做。他自己信奉正人君子那套不够，还非要我也跟他一样。”
“你说世上哪有他这样的？”
“可恨我偏偏就吃他这套。”
他从小不喜束缚，最不愿听得就是别人告诉他要这样那样，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可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竟然会愿意听江离的？
哪怕对方的想法与他的心意相悖。
现在想想，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可真是奇怪。明明他初时那般厌恶江离，看对方哪哪都不顺眼。可是后来，他又觉得，只有这个人才是真的在意他，也懂得他。
明白他到底想要些什么。
而不是，只给他锦衣玉食，绫罗绸缎。
要他高居庙堂，做个听话的漂亮傀儡。
昏暗的牢房之中，江离那一巴掌让江问轩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虽然打得不是他，但他却懵了。
他目光落在江离脸上，有些无措的低声喃喃道：“哥？”
江离很少对人发火。
他长的又过于好看，脸上几乎没有面貌平庸的皇帝的痕迹，而是酷似明艳无匹的生母，怒时也带笑。
江问轩从未想过对方会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江离没有答话。
他手指动了动。
这回江问轩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按住了他的手。
冷得像冰。
江离垂眸，并不看他：“放开。”
江问轩抿了抿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你要是生气，可以教训我。”
“我不动，也不还手。”
“但是不要难为自己。”
“你答应，我就放手。”
江问轩的声音里极为难得的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江离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江问轩不答反问：“你又为什么？”
江离沉默了片刻：“我不想对自己的朋友和弟弟动手，但是你错了。”
“他是我们的父亲和君主。”
“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江问轩只觉得荒谬：“所以你惩罚你自己？”
江离看着他：“有用吗？”
“有什么用？”
江问轩冷笑：“我看是你有病。”
这天下独一份的大傻子。
他连自己被打都不在乎，怎么可能会在乎……
“那你放手。”
思绪骤然被打断，江离开始挣他的手。
别看江离身上处处是伤，力气竟然还不小，江问轩一个没留神，就险些被他给挣脱。
少年微微一怔。
他总因为江离无与伦比的好脾气而忽略了对方跟他相似的本性。
想做的事不听劝，也劝不住。
两个这样的人踫在一块，如果想要长久相处下去，一旦意见相悖。那必须有一方先做出妥协。
可恨的是，江离几乎每回都有本事，让妥协的一方变成他。
江问轩赶忙再度抓紧：“别别别！”
顿了顿，他咬着牙道：“我错了！”
“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了！”
“也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儿。”
“我发誓！”
说完这些话，仿佛浑身的力气被人骤然抽干，江问轩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从脸上滚了下来。
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
他一向认为男子汉大丈夫掉眼泪是件十分之丢人的事儿，可这短短几日之内，他已经一连几次控制不住了。
这回更是哭的像个孩子。
他愤愤的抹了抹眼睛：“江离，你欺负人，你真混蛋。”
江离：“……”
良久，江离轻轻“嗯”了一声。
顿了顿，他又道：“别哭了，阿珩。“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也算求仁得仁，没有什么可伤心的。”
江离不劝还好，这一劝，江问轩眼泪掉的反而更凶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痛苦、委屈、悲伤波涛汹涌，呼啸着要彻底把他淹没。
他不明白。
不明白江离为什么到了这时候还能如此平静。
少年死死咬着唇，强行压住唇齿间的哽咽，没留神血从唇角处溢了出来。
江离难得皱了眉，他伸手敲了下少年额头：“张嘴，别咬了。”
江问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