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秦府门口就已经停好了一溜儿马车。
前面两辆是主子坐的车,后面是嬷嬷和丫鬟们,最后一辆是用来拉行李的。
昨天虽然在选衣服上出现了一些分歧,但是看到秦鹤轩今日穿了一身月白长衫出门,便知道最后还是秦夫人赢了。
秦夫人走到马车边,冲姜嬷嬷招手道:“今日嬷嬷陪我一起坐车吧。”
姜嬷嬷心下清楚,秦夫人昨天为了让小少爷同意穿这身儿衣裳,只能答应这次出门给他自己单独准备马车。
但是秦夫人在其他人面前,又不想显得小儿子与自己生分。
所以姜嬷嬷忙上前道:“如今正好年底,老奴这边有许多杂事要跟夫人禀报,所以只能委屈小少爷自个儿坐车了。”
众人各自上车之后,秦夫人忍不住叹气道:“孩子不养在身边,就是亲近不起来啊!”
“夫人,瞧您这话说的,您当初也是迫不得已。
“以后的时日还长着呢,小少爷慢慢就会知道夫人的良苦用心了!”
“希望如此吧!”秦夫人虽然对此并不乐观,但也真心期望会有这么一天到来。
从京城秦府出发,出了城门又走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这次举办赏花宴的园子。
园子门口的匾额上写着“乐亭”两个大字。
“这两个字写得倒还颇有风骨,只是这边咱们似乎没来过?”秦夫人问一旁的姜嬷嬷。
“夫人记得没错,咱们是没来过这边。”能够成为秦夫人的心腹,姜嬷嬷也不是只靠资历的。
既然要来这边,那她早就做好了功课。
“这园子是前朝一位官员建的,后来荒废了一阵子便流入民间商人手中了。
“到了本朝,前后易主了几次,却也都是在商人手中,他们哪里请得到夫人这样身份的贵客?
“直到去年,这园子被一位蒋姓员外买下,重新修缮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办赏花宴呢!
“也不知道这位蒋员外有什么通天的本事,竟说动了王妃过来赏花。
“您是知道的,王妃娘娘有多难请,连宫中设宴都经常因病无法出席。
“所以一得知王妃要来,京中其他人还不是由着他请?谁会不来?”
“姐姐这次能同意出席赏花宴,我知道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呢!”秦夫人道,“不管怎么说,姐姐肯出来散散心就是好事儿,总待在家里,好人也得闷出毛病来。
“希望这个蒋员外能有点本事,你帮我记着点儿,若是这两天能让姐姐玩得高兴,回头多给他些赏银。”
姜嬷嬷听了这话,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马车驶入园子之后不久,车外就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呼声。
秦夫人好奇地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就看见了一大片菊花组成的花海。
大家之所以惊呼,倒不是因为这里有很多菊花。
而是因为这边是以白色菊花为底,再用黄色菊花在中间又摆出一朵怒放的菊花来。
最难得的是,中间摆图案的黄色菊花深浅不一,形成了巧妙的渐变和过渡,使得中间那朵拼出来的菊花乍一看竟还有光影的变化似的,简直像一朵栩栩如生的真菊花。
所以就连秦府的下人看到都忍不住发出小声的惊呼。
秦夫人也被这美景给震撼到了,立刻改口道“这位蒋员外能买得起这园子,办得起这样的赏花宴,还能请得动姐姐,为的肯定也不是什么赏钱。
“你替我留意着点儿吧,看他有什么想求人办的事儿。
“若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顺手帮他办了便是。”
以秦夫人的身份,她一句话能解决的事儿,往往是蒋员外这样身份的人花多少钱都未必找得到门路的。
所以她这话就已经相当于给蒋员外一个很大的面子了。
若是蒋员外此时在旁边听见,估计都能直接跪下给秦夫人磕一个。
园子里的下人在前带路,将秦府的马车引到东跨院的住处。
“秦夫人,这是您和秦小少爷的住处,王妃娘娘的住处就跟您挨着。
“园子里布置了很多菊花,景色十分不错,夫人安顿好了可以去园子里随意走走,赏赏花,观观景。
“我家老爷在每个院子外面都安排了丫鬟,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只管使唤她们便是。”
秦夫人问:“王妃娘娘到了么?”
“还没呢!”下人躬身道,“等王妃娘娘到了的时候,小的立刻打发人来告诉您。”
秦夫人点点头道:“只告诉我就行,其他人就不必了,王妃娘娘喜欢清净。”
“是,小的省得。”下人说完便退了下去。
东西跨院都是用来安置贵客们居住的,但也点缀性地布置了一些菊花,没有花园里那么花团锦簇,也别有一番趣味。
秦夫人带着秦鹤轩走进正房,看到屋里各处布置都十分精致,不由道:“这位蒋员外也真是费心了。”
姜嬷嬷笑着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位蒋员外,说起来也是传奇人物,当年还曾受过先皇的口头褒奖呢!”
“哦?是么,我竟然都不知道。”秦夫人惊讶地看向姜嬷嬷。
一旁的秦鹤轩也来了兴致,等着姜嬷嬷继续往下说。
姜嬷嬷之前在车上的时候没说这段,就是想着小少爷应该会感兴趣,果然被她猜了个正着。
“您二位先坐,老奴细细说来。
“先帝在时大开海禁,鼓励船只出海,这事儿您二位应该都知道。
“但当时,偶尔有从海外过来的西洋人,都生得一副吓人的怪样子。
“有时候海边还会搁浅一些破损的船身或是西洋人的尸首。
“所以咱们的百姓都不敢远渡重洋,生怕死在外头回不来了。
“后来先帝没有办法,自己从内库出钱,建了两艘大型的海船,从民间招募能人志士出海,这个蒋员外便是其中之一。
“当时先皇为了鼓励大家远渡重洋,每个登船的人,都允许带一些自己的货物,去卖给西洋人。
“当时带什么的都有,许多人都带了很多贵重物品。
“唯有这个蒋员外,他带的东西跟旁人都不一样,您猜他带了什么?”
“什么?”秦夫人都听入神了。
秦鹤轩道:“无非是瓷器、茶叶和绸缎其中之一吧!”
“小少爷真是才思敏捷,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姜嬷嬷夸赞道。
秦夫人问:“鹤轩,你怎么知道的?”
“去西洋,这三样东西是公认最赚钱的。
“蒋员外当年既然能得到先帝的褒奖,就证明他带的东西赢得了西洋人的喜爱和哄抢。
“其他人通过他看到了这其中巨额的利润,成为今后继续出海的动力。
“也可以说他以一己之力,帮先帝将海运向前推进了一大步,所以才有了如今这样海上船只穿梭往来的盛况。
“瓷器、绸缎和茶叶,这些年已经不知为大齐赚回来多少金银了。”
“要不连魏先生都总夸小少爷天资聪颖,这说得比老奴知道的都多!”
“原来是出海做生意发家的,难怪有这样的眼光和财力。”
刚才花园那惊鸿一瞥,给秦夫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所以对蒋员外也颇有好感。
“一会儿等姐姐到了,叫上她一起去花园里走走。”
正说着,月桃就进来报信儿道:“夫人,王妃娘娘已经到了,这会儿正下车呢!”
“那咱们快过去吧!”
秦夫人刚从关外回来的时候,去王府见了姐姐一面,到如今算起来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王妃出行,排场自然比秦夫人还要大上许多。
王妃娘娘已经端坐在屋内了,下人们还在进进出出地搬着东西。
看到秦夫人带着秦鹤轩过来,正站在院门口指挥下人搬东西的红缨忙迎上来道:“奴婢见过秦夫人,见过秦小少爷。”
“快起来吧,姐姐在屋里呢?我们现在能进去么?”
“瞧您这话说的,谁都不能进您和小少爷也肯定能进去啊!”红缨说着在前面带路,“今个儿出发的时候,娘娘还后悔说,应该跟您约好时间一起走,这样路上还能有个人说话。
“奴婢当时便说,一到了园子,秦夫人肯定会头一个过来找娘娘的。
“您看,这不正让奴婢说着了么?”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正房屋门口。
红缨挑起帘子冲里面道:“娘娘快看谁来了?”
正房屋里榻上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美妇人,眉眼虽然跟秦夫人有几分相似,但是却比秦夫人还要美上三分。
但是美人儿的眉宇间却带着淡淡的愁容,让人看到都忍不住心疼,想要伸手替她抚平眉心的川字。
“姐姐。”秦夫人唤了一声,快步走进屋里。
“雁琴,看来还是你来得比我早啊!”
秦鹤轩也尾随秦夫人进屋,规规矩矩地行礼道:“鹤轩见过姨母,给姨母请安。”
“好孩子,不必多礼。”王妃娘娘看到秦鹤轩,十分高兴地招呼他到自己身边来坐,“今天这身儿衣裳不错,衬得你气色好了许多,脸都亮堂了不少。”
秦夫人闻言立刻对儿子道:“听见没有,连姨母都这样说。
“你小小年纪,就该多穿些浅色和鲜艳的颜色,不要天天穿得跟你外祖父一般老气横秋。
“那样的衣裳,等你以后年纪大了,穿不够的穿!
“现在就是要趁着年轻,多穿些鲜亮的颜色才是!”
“是,母亲。”秦鹤轩应了一声。
王妃娘娘立刻打圆场道:“鹤轩跟在爹身边长大,像他也是正常,你也别总说孩子,慢慢来嘛!”
“的确是我有些着急了。”秦夫人只得承认,然后转移话题道,“没想到姐姐居然会来赏花宴,之前我听说的时候,还以为是那个蒋员外为了请到人,对外放的假消息呢!
“直到姐姐叫人上家里来告诉我,我才敢信。”
王妃娘娘露出个有些无奈的笑容道:“我自然是不愿意出门的,但是这个蒋员外,当年跟王府也算是有些渊源。”
“哦?”秦夫人这下更吃惊了,这个蒋员外到底是个什么人,不但得到过先帝的夸奖,甚至还跟瑞亲王府有渊源?
“我公爹当年被先帝抓差,负责海运这一块,愁得头发胡子哗哗地掉。
“谁知道后来居然被一个姓蒋的年轻人打开了局面。
“虽说他也是为了出海赚钱,但是当年我公爹说过,承他这个情。
“他那个人倒也识情知趣,从来都没要求王府帮他什么。
“如今也是因为他老来得子,这个宝贝疙瘩是个读书的料,考取了廪生,如今在京中书院就读,他这才重新开始经营起京中的关系来。
“这次请柬送到王府,王爷看了之后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年既然公爹说过欠他一份人情。
即便如今他老人一家已经过世,我们身为晚辈的,也该替他还上才是。
“再加上秋天天气不错,不冷不热的,我觉得出来散散心也挺好,所以就应下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竟然都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故事。”秦夫人听得连连感慨,“姐姐肯出来走动走动是好事,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着他园子里布置得还不错的样子,不如趁着这会儿人少,我和鹤轩陪你出去转转?”
“也好,你们稍坐,我去换身衣裳就来。”瑞亲王妃进屋换了身衣裳和头面,重新补了些胭脂水粉才出来。
虽然她不喜欢这些,但是出门在外代表的就是瑞亲王府的形象,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三人带着一众下人来到园子里,姐妹俩一边看着各色各样的菊花一边小声聊着天。
瑞亲王妃问的大多都是娘家的事儿,秦夫人细细跟她说着。
“鹤轩跟着我们两个很无聊吧?”瑞亲王妃突然道,“你带两个人自己去逛吧,我跟你娘说会儿话。”
秦鹤轩知道这是姨母想要支开自己跟母亲说些私密的话,所以从善如流地行了个礼,便带着自己的小厮换了条路走。
他在园子里随便乱逛,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秦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