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回事,大哥最近喜气洋洋的。”朱棣回府,一面更衣,一面对仪华笑道:“比三哥更像是新婚的人。”
朱棡当年新婚时如何志得意满,兄弟们回想起来犹历历在目,今昔对比,不由得感慨万千。
续弦,有发册礼,无亲迎礼。一顶彩轿将小谢氏送进宫,朱棡带她去拜过祖宗,就算完婚。
婚礼仪式比起元配来相差万里,朱棡本人的态度,婚前婚后也都是一望便知的敷衍。
朱棡当年迎娶谢卓夷,在谢家初初相见,见到那传说中的绝色美人,当下便为之倾倒。珠玉在前,如今再看续娶的这位卓群,纵然有几分姿色,也都当做蒲柳。
她和卓夷长得不像。
卓夷一双灵动乌黑的桃花眼,笑眼含情,不笑亦勾人。单是这双眼,就抓得人挪不开视线。况且那眼中光彩流转,是大家闺秀的自信气度。
她眼里写着,她知道自己有多好,她什么都不怕,她什么都搞得定,就算天塌下来,她也敢去顶上。
朱棡便是折服在这双眼睛里。
如今面前的这小姑娘,滚圆一双杏眼,也美,但相较之下,显得如此空洞无神。
小姑娘正红着面庞痴痴地看着他,难掩迷恋。
晋王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一张好脸。别人喜欢他这张脸,他得意,而又不屑。
唯有当年的谢卓夷,对着他这张脸,竟能下得去手扇耳光,还舍得将他踹下床去。
姓谢的……
谢卓夷,谢卓群。同父所出,名字只相差一个字。两个人的模样气质却是意外的天差地别。
婚期临近,他才意识到,从前卓夷很少说起家人。父亲、生母、继母、妹妹,她都几乎没有提起过。而婚后三年多的时间里自己竟然也一直没问。
三年多,只有短短的三年多。
自从前年卓夷走了,他喝着酒,将两人之间的旧事拿出来反复咀嚼,仔仔细细,咀嚼来咀嚼去,他反倒越来越看不懂这位曾经的枕边人。
三年多,足以让他熟悉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生活习惯,每一种能把她气得摔东西的举动,然而他却很少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在他面前,没有苦恼。只有愉快,生气,陶醉,还有偶尔流露出的一点嫌弃。
世间皆苦,她绝不是没有苦恼,而是有苦恼,却从来没有告诉他。
她的苦恼,想必都说给了跟她更贴心的人。譬如徐氏。
而他,恐怕还远远在她心门的外头。
日子久了,疑虑累积,像瓜蔓疯狂滋长,他开始怀疑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男欢女爱,当然有,有很多。她炽烈地吻他,把他压在身下吻他,纤细而有力的胳膊箍紧他,凤仙花染的红指甲掐着他的背。
可他又总觉得她不爱。
若说卓夷自始至终不爱他,他绝不相信,可他现在茫茫然找不到任何让自己安心的证据。
好像她活着时两人的日常,就是有意无意招惹对方生气,然后无缘无故地和好,好得想要把彼此吃掉。
她总爱吃醋,吃醋该是证据吧?
但一想起她临终不肯相见,好像先前搜集的所有证据就都被轻轻抹掉了。
他恨,恨她,又恨不起来。
没有答案,说不清楚。一切都已经无从得知了。
晋王坐在床沿出神,久久不动,也不说话。
恍恍惚惚,洪武六年,也是一样的洞房花烛。
卓群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动,便按母亲教的,微微低头,拔掉簪钗,将侍女给她挽的简便发髻松开,一头黑缎子般光洁的长发倾泻肩头。侧着脸瞄晋王一眼,晋王果然也在看她。于是她含羞一笑,自己动手,去解寝衣的衣带。寝衣衣领下,露出小小一块红艳的织锦布料,衬着白的皮。她手指极慢,极慢,慢得让人心急,晋王是个急性子,自然急得夺过她的手,将她摁倒。
“姓谢的……”
晋王给她的称呼极粗鲁,卓群却觉得很喜欢——是从那么漂亮的男人嘴里吐出来的话,而且还是个亲王。
晋王的动作堪称狂暴,卓群很痛,却误以为,是她的胜利。
他像是个焦渴了一千年的人,不顾处/女的哭喊哀求,疯狂地拿她解渴消灾。
朱棡知道这是一具陌生的身体,摸到她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两个人的不同。
哪怕闭着眼睛,他也知道,不是那个人。
他问,姓谢的,你爱不爱我。
女孩儿呜咽着说,爱。
他莫名感到一股巨大的悲伤,把他整个人挖出一个大洞,怎么都填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