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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3 章 胡党案(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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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午门外搭台,令胡惟庸跪于台上,戴木枷铁铐,当众受群臣审讯。

起初的罪名是“毒杀刘基”、“欺上瞒下”和“谋反”,后来不知是哪个蠢人,喊出一句“卖官鬻爵”来,原本以不屑的姿态仰头望天、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的胡惟庸忽然慢慢打直了颈子,双眸寒光一闪,视线如钉子般直盯着那人的眼,冷笑道:“你当年送我的白玉观音,现在还供在我家夫人的佛龛里呢,刑部官员抄家时,可要记得留神替我看一看,观音像底下刻着字,写明了是谁‘孝敬’我的。”

那人急道:“你……休要无端攀咬、污蔑好人!你……是你当年敲诈勒索!”

皇帝端坐在午门的城楼上,听见这段,唇角一勾,给马仲良使个眼色,将此人名字记下。

胡惟庸的目光从那人的脸上,扫向周围其他人,顿时一片哑火。

官场上,本就没有几个人能干净到底。哪怕是一片赤诚要为国效力,哪怕是无心打捞油水,为了最基本的仕途平稳、为了手头公务不受阻挠,有时也需要花钱买一块一块的敲门砖、垫脚石。逢年过节,不去上司的门前走动一番,放下几匹绸缎,过节也过不安心。若不是胡惟庸眼看着要倒台,年底年初,本是胡丞相府最门庭若市的时候。

皇帝听见外头静了,笑笑,指一指自己的嘴。马仲良会意,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下面伺候的小火者。小火者飞跑下城楼,塞进胡惟庸嘴里。

于是城楼下重又热闹非凡。台下百官唾沫横飞,争先恐后,历数胡惟庸罪状。中书省官吏——胡惟庸从前的直系属下们,格外踊跃。商暠等人说到激动处,恨不得冲上去扇他耳光,被狱卒侍卫死死拦下才罢。

都盼着胡惟庸速死。最好是嘴里塞着帕子死。否则这个人张口,还不知道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

大臣们无非那几样罪名翻来覆去说,无甚新意。皇帝起初还乐意听,后来因天寒,城楼取暖终究不及宫中,于是起驾返回乾清宫,留下寒风里一帮审案审得热火朝天的大臣。

如此审了四日,到正月初五。

皇帝下令将胡惟庸还押,命仪鸾司:“给他一支笔,让他写,谁是同党。他现在,应该愿意写了。”仪鸾司领命,皇帝叫住他,补充道:“纸管够。”

胡惟庸先前是不惜拉着满朝文武为他殉葬,但经历了这整整四日之后,他一定很想这中间的某些人死得越快越好,而这部分人多半是从前最讨好逢迎他、最与他勾结的。

谁不恨背叛呢。比起来自敌人的明枪暗箭,更无法原谅的,是来自同袍的背叛。

不出意料,胡惟庸写了整整两个时辰。

厚厚一沓名单送到皇帝手里,按官位从高到低列好,罪行亦清楚缀在姓名后面。

同日,群臣为胡惟庸议罪的结果出炉,胡惟庸的罪行也是写了满纸。

两份罪状摆在眼前,皇帝虽然有愤怒,恨大臣们背着他搞些小九九,但又不免为自己的手腕得意:轻轻松松,便得了这两份罪状,近乎不费吹灰之力。

罪状捏在手里,便更容易操纵大臣。想要他们活,便要他们活;几时想要他们死,也随时可以让他们死;想让他们做什么,他们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不再有。

皇帝看了一整日的字,边看边盘算,看得乏了,夜里来坤宁宫和皇后说话。

皇后忧心忡忡,给皇帝按太阳穴,手一下轻,一下重。

皇帝本是来寻她说话的,见如此,知道夫妇两个意见恐怕相左,于是干脆闭口不提。他闭着眼,假装小寐,皇后不开口,他也绝不将朝堂上的事提起。

沉默多时,皇后小声唤道:“重八,若是累了困了,便安置罢?”

皇帝睁开眼,用力眨了眨:“迷迷糊糊,差点睡着。那便洗漱睡吧。”

皇后不让宫人伺候,亲自将帕子蘸饱热水,拧得半干,给他抹脸。

一把抹下去,皇帝“呀!”地叫了一声。因皇后心事重重,未曾留意,险些热帕子戳着皇帝眼珠。

“臣妾该死!”皇后连忙跪下谢罪。

这一句极为生分,皇帝心里像有冷风吹,萧萧索索,忙拉她起来:“这算什么呀,又没怎么伤着我。就算烫得狠了,居家过日子几十年,谁家媳妇不曾失手将丈夫烫个一两回呢。”说着亲昵地抚了抚皇后的背,又摸摸她后脑勺。

却不想皇后并不起身,而是趁势道:“臣妾与皇上,既是夫妇,也是君臣。”

皇帝打断她:“见愉,我知道你意思,别再说了。”

皇后仍不起身:“胡惟庸谋反,你要杀,就按《大明律》杀,我绝不求情阻拦。可是不要大兴株连,没有谋反实据的就不要杀。那些做大臣的,陪你从苦日子里熬过来,几十年,一时糊涂,也在所难免。你白天都在外头忙,夜里才回来休息,一天时间多半都是大臣们陪你过,若是你念着我这几十年陪你的情分,念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便也按同样的道理,念在那些大臣们也陪了你几十年,放他们一条生路罢!”

“他们怎么能跟你一样!他们怎么跟你比!”

“确实不同,”皇后道:“臣妾曾对皇上说过,‘夫妇相保易,君臣相保难’。当时皇上听了,也曾点头称是。事到临头,还劝皇上想起这句话,想起大臣们曾经的好——李善长,你二十七那年他来投奔,当时他四十一岁,比你年长,却恭恭敬敬为你效劳,一点儿都不傲慢神气,他为你殚精竭虑,你登基后也说了,打江山他功劳比老徐还要大,他之于你,就是汉高祖的萧何。陆仲亨,从小没了爹娘,长大逃难又跟兄弟走散,当年你救下他时,他十七岁,抱着一小袋麦子躲在草堆里,生怕被贼兵杀了。虽然没收作干儿子,你整天叫他来咱们营帐,跟保儿阿英他们一道吃饭,也跟干儿子差不多。他虽然憨了点,但知道我腰疼,就四处寻枣木、找木匠,打了把合用的小杌子来,让我坐着省些力,比亲儿子还贴心,后来又练出武艺,跟着你,卖命冲锋陷阵……”

君臣间曾有过的点滴温情,在皇后的言语间,随坤宁宫地龙的热度慢慢从皇帝脚掌传上身躯。

“留着吧,重八。人生几十年,谁没有一时糊涂的时候,只要没实打实跟着胡惟庸谋反,就再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咱们以德服人。”皇后牵着他的衣摆,恳切道。

皇帝原本就没想按胡惟庸的名单尽杀——若真如此,他岂不反倒成了胡惟庸手里一把刀——但皇后说到这里,他心想,不如就多饶几个。

于是他说道:“他们都该来拜一拜你,你是救命的活菩萨。”说着,扶她的手用了些力,将她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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