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溪村儿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子老老小小,推着板车,互相搀扶着,艰难地沿着崎岖的山路往前走。
这一家子人的衣裳穿得不算破旧,只是看着灰扑扑的,似乎久未洗过。再仔细地看过去,他们的面上还隐约带了几分惶恐不安。
“爹,那谢家什么来头?当真能保住咱们?”
问话的是个中年汉子,看个头还算壮实,只是面色赤红,还总皱着眉,似有些愁苦,一双大掌满是茧子,看着便是个常年干重活儿的。
被他搀扶的老人,头发花白,佝偻着背,时不时咳上两声,饶是如此,也断不肯去板车上歇息片刻。
听到问话,老人又咳了几声,才道:“至少他们帮我们逃了出来。”
想起前几日经历的那些,中年汉子不由后背一阵阵发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旁边儿有个半大小子插上一句:“爷,那谢家会不会也是冲着咱们的手艺来的啊?”
“不是冲着咱家的手艺,又是冲着什么?咱们还有什么能让人看中的?”
那半大小子不由嘟囔道:“不还有二姐吗。”
被他称作二姐的丫头顿时抖了抖,下意识就想往旁边的人背后缩。
她身旁的妇人忙把她搂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哄道:“娘在呢,别怕别怕!都过去了,过去了啊。”
等到安抚好丫头,那妇人冲着半大小子瞪了一眼:“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半大小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老人睁着浑浊的眼,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儿,缓缓道:“李家派了那么多人来追杀我们,是存了斩草除根的心思,要不是谢家的人来得及时,我们这会儿已经是死人了。”
“人都死了,还谈什么手艺不手艺?”
“只要谢家不对咱们起旁的歪心思,这祖传的手艺,他们想要,给他们便是了!”
中年汉子忍不住道:“爹!”
老人看了他一眼:“怎么?我都舍得,你还不舍得?”
“给了他们,我们吃什么?”
“我们一家子,有手有脚,还怕混不到饭吃?”
中年汉子的面相看着更愁苦了。
老人道:“我们这些年,靠着手艺,没日没夜的,又吃了几顿饱饭?”
“不能吃饭的手艺,还死守着它做什么?”
这番话,本该是开导众人的,只可惜大家听了之后,反倒更添可几分惴惴,对即将要去的谢家,更是担惊受怕多过期待。
……
“兰秋,葛大夫来村里坐诊了,你陪娘去看看,好不好?”
杜兰秋抬了抬眼皮子,看着尤清芸,神情淡漠,语气更为冷淡。
“娘昨日不是还独自一人去了趟城里?怎的今日只是在村里走动,反倒还要我陪?”
尤清芸心尖微微颤了颤,似乎仍旧有些难以忍受杜兰秋这突如其来的顶撞。
片刻后,她才道:“我,娘昨日原本也不曾打算出门,只是隔壁王婶儿来邀,我便陪她一道去了,正好将家里的草药带去药铺换了银子。”
杜兰秋偏过头,没应声,也不知信没信。
尤清芸上前两步,自怀里取出一支银簪子,伸手想要给杜兰秋带上:“娘给你带了东西,本想给你个惊喜……”
杜兰秋霍然起身:“不必了,娘留着自个儿戴吧。”
尤清芸伸出去的双手顿时悬在半空,右手握着的那只银簪子,光洁锃亮,雕工精美,饶是杜兰秋再不识货,也能猜到这簪子的贵重。
然而,如此贵重的银簪子,杜兰秋却是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尤清芸张了张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自从跟齐小金彻底了断之后,杜兰秋就是这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
起初,尤清芸还只当她是彻底伤了心,还曾暗暗窃喜,如今却隐隐生出些担忧来。
她总觉得女儿似乎不仅仅是跟齐小金断了情缘,甚至连跟她这个亲娘的亲情都一并斩断了。
杜兰秋从家里离开后,便径自朝着山脚那边走去。
齐小金这阵子,每日一早就被齐小银盯着送去了谢家。
等到换过药,白日里,他会跟着谢家那群干活儿的年轻人一道去山脚那边建房子。
哪怕一条胳膊不能动,总还是能干些力所能及的事儿,烧些茶水也是好的。
想来应该是谢子安的意思,省得他一个人在房里闷着。
杜兰秋知道后,每天都会过来,远远地看上一会儿,看着齐小金从沉默寡言到渐渐跟大家打成一片,她也能放心不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兰秋转身准备离开,却见尤清芸正站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