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进入冬季,很少见到阳光。
小旅馆内的环境更是糟糕,空气中弥漫着挥散不去的潮湿发霉气味,加上血腥味道,根本无法居住。
梁阶坐在墙角,脱掉一只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伤口,伤口很深,不消毒会感染,上次买的药里还有一小瓶酒精,他倒在纱布上,擦拭伤口。
刺痛感深入皮层,像是重新将伤口扒开,灌入盐水。
那痛让他冒出冷汗,额角青筋凸现,咬紧了牙关,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面目紧绷又抽搐,消毒过后,痛感抽离,又要上药。
那药很便宜,起不了什么作用,可总归要比不用好些。
这些天受了很多伤,浑身没有几处是好地方。
这些伤都不要紧,总会痊愈,可要是被程文礼手下的人找到,梁阶所要面对的则是更为可怕的伤痛。
程文礼常年在国外,学习到的坏点子更多。
想要对付梁阶,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这么多年了,他比曾经更狠,手段更毒辣。
处理了房间里的血,梁阶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三个小时,趁着天色还没有全然大亮。
他退了旅馆的房间,走出老巷。
刚在楼下的超市买了盒烟,手臂还在疼,疼了一整夜,这些天他都是在这样的疼中睡去又醒来,疼得有些麻木,抽口烟倒是能缓解不少。
刚将烟点着,在巷口的位置看到了个老熟人。
他也没躲。
看见他,总比看到债主要好些。
周队坐在石阶上,正在喝豆浆吃包子,看见梁阶出来,乐得挥了挥手。
梁阶每一天的戾气都要比前一天浓重。
他走到周队身边,他抬手,将豆浆递给他,他没接,冷漠颓废。
“你多少天没吃东西了?”
“又要抓我?”
周队啃了口包子,“你现在肯定特希望我抓你是吧,在里面多清净,谁也找不到你,我早说你,放你出来未必是好事,这下你知道那个老外是救你还是害你了吧?”
他在里面,随时会咬出背后人所干的所有脏事。
在外面,反倒不安全,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阿sir,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梁阶靠着墙,身处清晨的一片浓霾之中,视线浑浊,说话时,有些神志不清地在笑。
周队嗤笑一声,指着前方市中心第二高的大厦,“前几年,就盖那个楼的老董,刚进去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最后不还是交代了。”
虽然什么都没调查到,可他的嫌疑还是没有减轻。
“你还记得徐竟成吗?”
周队仰起脸,透过烟雾,去分辨梁阶此时此刻的表情,他无悲无喜,像是听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一样,“记得。”
“那年他被定性为意外坠楼,因为是跨国案件,草草了事。”
他喝了口豆浆,顿了顿,“我又去打听了一番,他应该不是意外坠楼的,这你知道吗?”
半截烟灰被风吹断。
梁阶死寂的瞳孔中多了一丝怔然,“不是吗?”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
这也是在调查岑家时偶然查到的。
周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将手上的垃圾扔到墙角的蓝色垃圾桶里,“我才知道,是你让徐竟成去安排岑小姐的住处,她在精神病院治病那几年,你帮她还清了岑家的所有债务。”
扔完垃圾,他走到梁阶面前,也跟着点了一根烟。
在两重雾气中,他更加看不懂梁阶这个人。
“你怎么不告诉她?”
梁阶踩碎了廉价烟,“怎么,你们还管别人的感情生活吗?”
他之前认为,是梁阶真的害了岑家,有愧岑和霜,才隐瞒了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后来又查到,在岑家接到那笔大单子前,他没有出过国,更不可能联合外人,做了这个局。
周队吞吐烟雾,“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个人真奇怪。”
“你更奇怪。”梁阶声嗓很燥,“要是没有抓我的证据,就别缠着我。”
*
商场内的儿童玩乐区,这个时间正是寒假,许多小孩儿都在这儿玩。
严母将梁若带过来,让她进去玩,自己则在外跟老阿姨聊天,梁若坐在里面,没有去玩自己最喜欢的蹦蹦床。
她独自坐在角落,扒着自己毛绒外套上的小珠珠,百无聊赖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像是爸爸的声音。
她猛地抬头看去。
真的是爸爸。
梁阶站在商场的柱子后,笑着在招手,等她看了过来,又用食指抵在唇中,提醒她安静。
她会意,偷偷瞒过姥姥跑过去。
太久没见,她抱着爸爸,瘪着嘴巴,瓮声瓮气的,“爸爸是不是不要我啦?”
梁阶轻勾了下她的鼻尖。
“爸爸怎么会不要你。”
“可是爸爸已经很久没有来看我了。”
而且最近家里发生的那些事,小孩儿就是再傻,也有所感知,梁阶费尽心思地哄她,“爸爸这段时间比较忙,等忙完了就多陪你。”
将带来的新年礼物送给梁若。
以往每年,他都会送他一份新年礼物,没有缺席过,就算没什么钱了,也一定要买下来送她。
梁若抱着新年礼物,高兴了些,抽了抽鼻息,小手摸着梁阶瘦削的脸,“爸爸瘦了好多,手好凉。”
说着。
她放下礼物盒,将自己的小兔手套脱下来给梁阶戴,他没要,哄着梁若,“若若该回去了,姥姥看不到你要着急的。”
小朋友抱着礼物,一步三回头,等走到姥姥身边时,梁阶已经消失了。
同一天,还有一份新年礼物送到岑和霜的餐厅。
那是在梁阶出事之前定下的。
隔着餐厅的窗,车水马龙中,他看着岑和霜拆开礼物,拿起里面的卡片,卡片是他之前写的祝词。
还有他的署名。
不出所料的,岑和霜看到梁阶的名字,深感晦气,直接将盒子连同里面的包一起扔到了餐厅外的垃圾桶。
梁阶明白,他的东西,他的人,在她眼里,都跟那些垃圾没区别。
他的伤口又开始作痛。
抬起那只无力的胳膊,他拨出一通电话,“我想出趟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