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岑和霜，到了医院梁阶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脏了，带着程文礼的血。
回去洗干净换了衣服，再过去时，天色入夜，不宜打扰。
梁阶不想走开半步。
他便站在病房外等待，护士查房结束出来看到他，带着怀疑的眼神打量，“找岑小姐吗？她刚睡。”
“她状况还好吗？”
“这种事，哭过就好了。”
白天俞晴在，能哄哄她，给她依靠。
她小时候就喜欢跟在俞晴身后，被她庇护，长大也没变。
门被关上。
病房内被一片黑暗包裹，岑和霜一人处在其中，她刚睡着，耳边便浮现婴儿的啼哭声，带着恐惧与悲伤被惊醒，再没了睡意。
梁阶听到了些动静，抬起手，又放下，想要扭动门把手，勇气却渐渐丧失。
惊醒过后，又是哭声。
那种细细密密，如针扎似的哭声从房内传出，梁阶深吸一口气，扭动门把手，轻声慢步来到岑和霜身边，她哭成泪人，枕头微微湿了一小块，眼睛宛如坠入水中被捞起的星，黯然得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梁阶给她擦眼泪，手刚要从她的脸上挪开，便被她按住。
“陪我一会儿。”
她喉咙很哑，这场车祸让她受了些伤，手上还裹着纱布。
梁阶在她身边坐下，她靠在他的怀里，“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程文礼的。
可那样，就没有人护着她，也没有人替她的家人伸冤，他只好在最后一刻收手。
“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只不过，不是跟他了。
梁阶亲吻她的额头，那一块皮肤很冰凉，他的唇熨帖上去，给了她一丝暖意。
“这是报应吧。”岑和霜泪眼朦胧，“他知道我不想要他，所以生气了，怪我了，就自己走了，是吗？”
“才不是。”
她枕着梁阶的肩，他一只手贴放在她巴掌大的脸上，感受着她眼泪流淌过自己的指缝，“是我的错。”
他错在不该让她送，这样程文礼的人就不会误以为他在车上，这个孩子就还会是好好的。
梁阶从口袋拿出自己买来的牛奶，草莓口味的，是岑和霜最喜欢的那个牌子。
“要不要喝？”
她一垂眸，不由笑了。
她去梁阶读大学的城市找他，在出车站的那一刹那，拖着行李箱扑进他怀里，在人满为患的公开场合对着他又搂又亲，搂着他的脖子问他：“有没有想我？”
梁阶扶着她的腰，左右看了两眼。
“你先松开，这么多人……”
“人多又怎么了，小情侣亲热犯法吗？”她咯吱一笑，“那就让警察叔叔把我们抓起来关在一起，这样你就跑不了了，还省了酒店开房间的钱呢！”
这种话怎么会从一个女孩儿的口中说出来？
梁阶当即红了脸，忙推开她，转身就走，岑和霜拖着箱子去追，喊着他：“你帮我拿行李呀！”
他站住脚，像个机器人似的转身拖上箱子就走。
岑和霜又喊：“喂，你只要行李不要我吗？”
梁阶拿她没辙，伸出自己的手，压低声，“你快点。”
那时天热，岑和霜又累，梁阶便先带她去酒店，她闹着要去便利店买东西，当时便指着货架上的草莓牛奶说自己喜欢。
手掌大小的牛奶二十块钱一瓶，对这样的物价，梁阶早已适应。
也是进了城后他才知道，他们的一杯饮料是可以卖到三十四块的，一件普通的衣服可以成千上万，岑小姐首饰盒里的那些东西，是他们家里一辈子的开销还余许多。
每次接岑和霜去玩之前，梁阶都需要做许久的家教赚钱，才有足够的勇气牵她的手。
那样的牛奶，他给她买了三瓶。
到了结账处，岑和霜又弯着腰，在摆放计生用品的架子上打量思考。
梁阶要付钱时，她突然拉住他，大声问：“急什么，你不买这个吗？”
哪有人当着别人的面问这个。
梁阶登时将她拉开，“不买。”
“啊，你不用吗？”岑和霜用很直白的语气说：“我才二十岁，你不用可不行的啊。”
她一开口，逗得收银员小声偷笑。
梁阶被她弄得心乱如麻，慌乱之中随便摸了一盒放下，清清嗓说：“结账。”
忆起当日。
岑和霜带着泪笑，闭着眼睛，埋进他的颈窝里，“我那时候是故意的。”
“你就喜欢看我出糗。”
“出糗？”岑和霜有些呆住，“我只是没见过那么容易脸红的人，见到你就想逗逗。”
“知道。”
梁阶低下头，捧起她的脸，她的唇上是草莓牛奶的味道，酸而甜，继续品尝，便尽是苦涩，他的吻绵长柔软，又吻掉她脸上所有的湿气，凝望着她染满雾气的双眸，“好好养伤，照顾好自己。”
她带泪微笑，“你也是。”
“还恨我吗？”
“恨。”
这才是她，爱恨分明。
*
那天之后梁阶再没去过医院，他出了国，接手欧文给的工作，奔波而忙碌。
只是会在忙到昏天暗地时，问上万暻一句：【她怎么样了？】
万暻不堪其扰，【你怎么不自己回来看看？】
梁阶：【她不想见我。】
只有履行了他对她的承诺，他才有脸出现在她面前。
岑和霜出院后便将餐厅卖给了别人，因为经营状况一直不错，卖了许多钱，足够支撑她之后的生活。
程文礼被梁阶打到重伤，却没选择告他。
一旦闹大，岑和霜会知道是他害死了她的孩子，他不敢冒这个险，被送入私人医院医治了很长一段时间，出来时城市步入炎热的夏天，程文礼没找到岑和霜在哪儿，只知道她在走之前，为徐竟成的死去跟严臻道过歉。
小敬将所有罪都揽在自己身上，坦白了是他堵到徐竟成时，害他坠楼。
严臻作为家属，知道了真相，时隔多年，梁阶还能替她找到真凶，她对他的恨，减淡成了感恩。
日光一道道冲刷进车内，炙烤着空气。
在这样的温度中，程文礼烦躁徒增，又接到家里不合时宜的电话，父亲的声音浑厚有力，发怒时直压着他的鼓膜，“现在立刻回家，梁阶查到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