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棐南自然看出她满心疑惑,笑着继续道:“他们里面,有江温绪的人。”
卫枕钰嘴角一抽,倒是没想到居然能安插进去这么多眼线。
“那你刚刚见的陈侍书,他想要你作甚?”
顾棐南给她重新挽了挽簪子,语调轻柔:“是去见二皇子了。”
“娘子,这天下之主,我想让二皇子来当。”
前世,二皇子依然像如今这般爱民如子,神思聪慧,雄韬伟略,但一朝不慎,被五皇子联合萧盛构陷,最终被贬为庶人。
这一生,他自然不愿这样一代明君重蹈覆辙。
卫枕钰讶异不已:“二皇子竟然会主动见你?”
顾棐南压低额首,声音缱绻:“娘子,谋算一时,是为了八方来助,以一人之力,难以成全盘。”
“二皇子非但是助力,更是另一颗将子,他若能号召百兵,这天下易主,名正言顺。”
一边说着,他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
温软的薄唇早已贴在卫枕钰的唇角。
“唔……你……”
剩下的话被悉数吞尽,顾棐南垂下长睫,掩住眼中灼热的火光。
他故意在宫中这一场闹剧露出马脚,一来是试探二皇子的品行,二来自是引鱼儿上钩。
幸而,这位皇子殿下,坦诚清明,有天子气。
没有让他失望。
*
传胪大典后,次日要举办赐新科进士的恩荣宴。
礼部因着大典上的乱子,今日的准备格外兢兢业业,生怕出了半点麻烦。
不仅是进宫谢恩,还是走马游街,提名立碑,一个环节都不敢松懈。
待这之后,便是众人关心的大事——等待授官。
卫枕钰还在院子里,给小家伙们穿上合适的衣裳,又给梁疏打好包袱。
今日一过,他就要去荆州了。
阮铃最近倒是精神好的厉害,还有劲儿做饭,卫枕钰倒也不好说什么,就由着她去。
项老头和鸣妫索性就守在了湖姨和赵拂希身边悉心治疗,两耳不闻窗外事。
卫枕钰望着偌大空旷的庭院,忽然就想到自己刚来这里的场景。
那时破落的院子里,她本是没有归属感的,没想到,一晃竟也这么久了。
上午曹禁写信来,他们把假死地选在了岭南,届时必然会计划周密不留把柄,等朱襄信了这场计谋,便往京城迁移。
只是给雍景送去的信却遥遥无期……也不知人是不是还安好。
赵尔洪差人送来一个小匣子,里面放着厚厚的书信,有歪七扭八的,有字迹整齐的,皆是村民送来的信。
卫枕钰拆开慢慢看着,眼尾缀着笑意。
[小钰呐,村里的水果都种好了,飞哥达超市在津州都开了两家铺子呢!咱们泰阳镇啊,现在每天人多的很咧!]
[小钰小钰,我肚子显怀啦!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四宝,现在怎么长得恁大呢?我问了村长,说是你们养的猫就是大!]
[李掌柜找人来做茶园啦,小钰你有空一定要回来看看]
“娘,这是什么耶?”
卫枕钰看得眼窝湿润,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她连忙看了过去,见阿意踮着脚一点点往上凑,黑黝黝的眼睛格外明亮。
卫枕钰笑着把信给她看,笑意盈盈:“村长爷爷他们的信。”
阿意当即低下小脑袋扒拉着看,因为有些字迹潦草,他还认不得。
卫枕钰也就慢慢等着他分辨,看不懂的地方给念出来。
许久,小家伙忽然眼泪汪汪的抬起头。
“娘,我想咱们家啦!”
卫枕钰瞬间心头一软,揉了揉小家伙脑袋:“忙完,我们就回家。”
清浅的一声落下,她的目光渐渐幽远深邃。
京城变天,但愿被卷入的无辜之人,能少一些吧。
恩荣宴上,顾棐南已然换上了深红状元长袍。
他安安静静站在下首,没有和任何人攀谈,直到赐封的印绶被缓缓放在中台上,他才微微抬了抬眼。
明公公快步走来,先是瞧了眼一边的顾棐南,又匆匆走在金銮殿门前。
“前三甲进殿谢恩——”
“前三甲进殿谢恩——”
悠长的声音层层漾来,递在了几人面前。
顾棐南抬步进了高堂明殿,还未进门,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我不服!”
所有人俱是一愣,缓缓转首回去,望向那个在殿前闹事的人。
“何人失仪?”
明公公沉下眉眼,声音泛着凛寒。
那闹事的男子依然昂着脖子,直直地看向顾棐南。
“我不服,为何是这般劣迹斑斑的人当状元?”
“荆州一事人尽皆知,他枉顾规矩,杀害城主,手上染着鲜血人命!”
“若是这种心狠手辣的人都能当得状元,陛下岂不是要让我等学子寒心?”
所有人脸色一白,这人明知此事,故意在这时候提出来,莫不是故意的!
若是处理不当,怕是所有人都要跟着受到牵连。
只见那身着深红罗袍的男人缓缓折身望来,眼中氤氲着清浅的笑。
“公子所言不差,顾某不仅杀了城主,还斩了数人的头颅,上至贪官,下至叛民。”
“身上染了血,手上沾了罪,确实劣迹斑斑。”
他温淡一笑,说话间仿佛是讨论今日天气究竟如何般自在。
但是听者却是遍体寒凉,畏惧的望着正中心的人影。
明公公不自觉屏住呼吸,下意识看了眼殿内,没有得到朱襄的命令,自然也不能妄言。
眼看着空气冷凝下来,只见顾棐南已经抬步往前,缓缓朝着那男子走去。
他依然笑的如沐春风,甚至连漂亮的眼尾都泛着几许细碎的光。
“既然公子觉着处处不妥,那该如何罚?”
男子显然被他吓到了,但还是白着脸强装镇定:“自然是陛下判罚!”
“好。”
顾棐南笑着应声,缓缓从来时带的书袋中取出卷册,折身而立,望向里间深幽的金銮殿。
“罪臣顾棐南,在荆州任职三月,追回粮草七八三十四万万石,全部分发,后协助荆州百姓翻新更种庄稼稻谷,改换城梁,重建护城河堤坝。”
“罪臣之妻找到时疫解药,分发药物,救回百姓性命千余条,毁掉邪神庙两座,走访荆州城几十。”
“三月之期,不负陛下嘱托。”
言至于此,顾棐南淡淡一笑,双手托起卷册,缓缓高于头顶。
“请,陛下降罚。”
他的声音分明泠泠清淡,却在这短短的瞬间有如千钧之力。
那闹事男子紧紧盯着卷册,张了张口,竟是说不出话来。
自殿内,也逐渐出现一道身影,纠缠着晦暗的光晕,缓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