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
疲倦的一声传出,所有人纷纷抚起衣摆赶紧俯身跪下。
唯顾棐南逆着众人,一点点站了起来。
他身姿如竹,犹如青松,大胆的直接望向走来的朱襄。
一日不见,本就满脸疲惫的朱襄竟是又白了大半青丝,眼袋深厚,乌青环绕眼眶。
“荆州一行,祸乱众多,朕亲派前往,交予全权,便是手段狠了些,也是成全了荆州百姓。”
“至于死的那些,朕问你,不该杀吗——”
后面一句话,朱襄猛地沉了眉眼,声音凛冽。
带着帝王与生俱来的威压,那闹事男子唇瓣蠕动了下,憋红了脸。
顾棐南瞥了眼,等明公公接过卷册收回视线,缓身朝着朱襄行礼。
“多谢陛下解围。”
朱襄发话,众人自然不敢再放肆,只能目视三甲被皇上亲自领进去。
明公公很快跟着阖上了门,守在门口,将外面所有的视线隔绝在外。
闹事男子咬紧牙关,随后一甩袖摆就往外去,有几人看到这一幕也并未多言。
这种是非,还是少沾染为妙。
男子匆匆走下廊道,往另外一边的殿门去,眼中闪过一抹焦急。
若是顾棐南谢恩之后成功封官,那今日自己就是任务失败了!
他快步走过转弯,旋即左右瞧了瞧,朝着一条小路走在了尽头,果然看到了穿着黑蓬衣的背影。
男子心头微微一紧,不敢靠得太近,便在几步之外停下了脚步。
“大人。”
面前人是左神使,是教神的左膀右臂,自己这次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没成功?”
冷沉的嗓音散开,男子一个哆嗦,猛地跪身在地连连磕头。
清浅的一声哼笑弥漫开,紧接着,男子惊愕瞪大眼,面前的男人早已消失不见。
下一瞬,他猛地睁大眼睛,感觉脖颈处一阵凉意。
一条纤细的血线缓缓扩散殷开,最终带走了他所有的生机。
殿内。
朱襄看了看三个人,摆摆手,道:“谢恩之后,你们便按着流程走马游街,都是朕未来的肱骨之臣,定要守好分内之责。“
榜眼很是激动,一个九十度大俯身。
“多谢陛下厚爱!”
陈家子倒是面色沉静,缓身应礼。
朱襄也不多留,望向顾棐南道:“你留下。”
榜眼身子怔了下,但到底没敢有再多的动作,还是跟着陈家子缓缓退出了大殿。
等偌大的金銮殿安静下来,朱襄才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今日,朕可如你心意了?”
顾棐南缓缓抬起眼睫,眸色依然温和清淡:“非也,意料之外。”
事实上,他今日之谋划破绽百出。
其一,既然是主神司,未到合适的时机前,动作必然周密谨慎,不可能大摇大摆的把浮屠菱花展现出来。
其二,赵拂希之品性,绝非会因着所谓救命之恩,就转投他人立场。
其三,一切刚刚好,就是最大的问题。
思及此,顾棐南清浅一笑。
可这破绽百出的计划,破绽所在,才是真正的局。
自上而下,那必然要从天子开始。
之所以又做了假的‘赵拂希’,是因为这本就是赌局,朱襄会不会撕破脸是他无法定夺的事,故而不能拿驸马的生命去冒险。
不管主神司背后的阴谋究竟是何种,也决然受不了这般大张旗鼓的戏弄。
故而,刚刚那个闹事的男子,定然是被主神司派出来试探朱襄对他的态度的,只是不知,他再出去时,那男子可还活着。
见顾棐南没了下文,朱襄还是亲自打开了话茬。
“怎么?你觉得朕会不顾一切,连同你一起格杀?”
顾棐南缓缓抬首,眼中神色冰凉,唇边却依旧挂三分笑意。
“臣不敢揣测圣意。”
朱襄似乎疲惫极了,竟也没有半分力气再将这个话题说下去,只是缓缓转眸。
“朕昨日做了一个梦,梦到你母亲。”
顾棐南身子僵直,掩住眼底的厌恶。
朱襄背着身,摇摇晃晃坐在椅子上,声音沉沉,絮絮叨叨:“但是,她似乎很讨厌朕,她定定地看了朕许久,说,若是朕死了,就好了。”
顾棐南睫羽轻轻一颤,语气淡漠:“陛下多虑,梦中皆是虚妄。”
“虚妄?是啊……”
朱襄缓缓回首,眼中浮现希冀。
“朕不该相信虚妄的。”
就在这时,外面竟是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还不等反应过来时,金銮殿的门竟是被再次打开。
哗啦哗啦的铁链摩挲声传进众人的耳中,明公公脸色白了白,无奈的看向殿内。
清冷的女音层层漾开:“我看陛下是被猪油糊了心肝,是非不分了。”
朱襄闻声身子怔住,难以置信的看向那个身穿皇后华服走来的女子。
他面上的惊色久久未褪,望见她脚踝上两根粗长的锁链,好半晌没出声。
明公公自然不会把这样的事宣之于外,赶紧再次关好门。
满室跌落的寂静,楼昔却直接转头看向顾棐南,瞧着瞧着,眼眶就红了起来。
“阿南。”
顾棐南被这一声竟是捏紧了心,少见的有些犹豫,这才缓缓折身。
“参见皇后娘娘。”
楼昔望向他,雾眼缓缓遮下,轻轻吸了口气,柔声道:“还没恭祝你连中三元。”
顾棐南这才迎眸看去,刹那间僵直全身。
若非知道面前人是自己的血亲姨母,怕是错认为母亲都不足为奇。
青黛长眉,眼目温柔,即便环佩在身,却没半分雍容带出的庸俗气,精致的脸庞依旧姿容秀美,神若春华。
最关键的是……和他很像。
他想过多次姨母的模样,可依然被这次相见,狠狠震撼了心神。
许久,他才缓身道:“多谢……娘娘。”
楼昔见他动作拘谨,微微摇头,浅浅伏腰把他扶起来。
“无妨。”
顾棐南守礼退后身子,眼中氤氲着几许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