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嗓音幽幽荡开,直直扎进宗正川的心中。
宫默依然笑的云淡风轻:“二爷说的,是在我宫家酒楼三里外,蛰伏的那些人手么?“
宗正川神色大变,几乎僵直了身子站在一边。
来此之前,计划是能和宫默谈妥,之后只需温水煮青蛙。
若是不能谈妥,便直接闹事砸楼,火烧此地。
但——那些是大人派来的探子,惯会藏匿,究竟是如何被发现的?!
宫默显然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静静笑语。
许久,才见宗正川咬紧牙根恨恨道:“你别后悔。”
宫默却只是起身拂袖,摆明了要送人。
宗正川冷眸瞥过,深深望了眼宫默,随后抬步而出。
看来逼他交出来酒楼是不可能了,那就休怪他手段狠辣,不近人情了。
直到宗正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内,宫默才轻轻一笑,转眸看向屏风隔扇后面。
“多谢公子。”
男人只是低笑了声,旋即抬步而出,身姿清绝,面容隽逸,深黑的眸泛着浅浅笑意。
正是顾棐南。
“无妨,正好阿钰今日托我给你送来新的菜式卷册,举手之劳。”
宫默却认真的看了看面前人,心中很是感慨,他叹口气望向半开的窗扇。
“你们在荆州这段时间,我同宋晨昏多次合作,在邑东的几处产业被莫名其妙捣毁商路,以至于出过两次麻烦。”
“之前我们尚以为是……陛下的安排,如今看来,一直是主神司的人在作乱。”
“只是我没想到,宗二爷那般高傲的性子,竟也甘当走狗。”
顾棐南垂下长睫,笑的讳莫如深:“宗二爷不举的事,几乎被京城大半贵族知晓,又逢被人敲断了腿,生了别的心思倒也不难理解。”
宫默捏着手中的茶杯,随之叹气:“他也不知惹了何人,竟是彻底被废了腿。”
顾棐南闻言笑的愉悦,微微歪头,“我猜,是个好人。”
宫默:“……”好怪,但是说不出哪里怪。
*
朱襄在太医院倾巢出动之后,终于醒了。
封官之日,就定在第二日。
接连出现的事让各位大臣惴惴不安,但好在这次没出什么意外,只见金銮殿正堂内,三人缓缓而入。
为首的顾棐南穿着大红罗袍,眸色清隽,微微抬首时,一眼看向殿内。
几个官员见状当即交头接耳起来。
“这就是那个连中三元的顾公子?”
“这模样,不应该给探花吗?”
容貌秀丽,惯常是要刻意安排成探花,若是公主选驸马,自然从探花中择取。
另一个个子矮小的官员神色严肃,压低声音:“毕竟担任过京派巡抚,说话还要注意些。”
眼下这境况,不管探花还是状元,就看陛下对他的袒护,也不是他们能随便置喙的。
“……”
待三人进去后,却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
顾棐南微微蹙眉,抬头望去,只见朱襄脸色惨白一片,眼皮也无力的耷着,倚靠在榻上浑身泛着颓败的气息。
明公公在一旁扶着,见状轻声提醒。
“陛下,三甲已至。”
朱襄有几分费劲的撑开眼皮,旋即最先望向顾棐南,声音略哑。
“宣。”
明公公连忙点头,拿起旁侧的御笔朱批印下的长封诏。
“新科进士一甲,赐进士及第,封翰林院修撰——”
“新科进士眼二,赐进士出身,封翰林院编修——”
“新科进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封翰林院编修——”
三声呼喝,定了几人的官勋,榜眼不动声色的望了眼朱襄,似是没想到这陛下竟是没因着顾棐南的功名加封官职。
不过转念一想,眼下朝中内外对这个状元可是毁誉参半,想来陛下这也是折中之法。
想到这儿,他心中不免平衡了些。
朱襄似乎疲累极了,听完之后,也只是昏昏沉沉的闭着眼,许久,才随意摆摆手。
“送人。”
等三人出来,对上一众等着迎请礼仪的百官,纷纷看了过来。
李郢目光在顾棐南身上短暂的停了一瞬,旋即又收了回来。
但不成想,那姿容比玉的男人却微微扬眸,浅笑起来:“太傅可是有话想说?”
李郢喉中哽了一下,只是微微摇头,“本是想恭祝顾大人,只是……不知如今大人是否戴官——”
“不过小小编撰,当不得太傅一声大人。”
他话音落下,一众官员神色各异。
李郢微垂首,半晌间微微摇头:“大人谦逊。”
顾棐南深深地凝视了一眼李郢,没再说话,行礼之后折身便随着明公公离开,徒留满地寂静。
行至宫门口时,陈家子同榜眼已然浅笑道:“劳烦公公相送。”
明公公颔首相待,等二人走远,才看向最后面慢慢踱步的顾棐南。
他千头万绪,最终没忍住出了声。
“顾公子留步。”
顾棐南转首,深幽的眸子氤氲着淡淡笑意。
“若是公公想说皇后娘娘相邀,那便不必了。”
明公公瞬间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的望了去。
只见顾棐南脚步一转,声音越发清润:“我知晓如何走,公公不必忧虑,还望照顾好陛下,这天下,不该此时无主。”
眼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融入那片碎落在空中的阳光里,明公公心尖被紧紧攫住,许久发不出声。
原来,面前人什么都知晓。
知晓他是皇后娘娘的亲信,更知晓……他多年来心中那个隐晦的、不能见光的想法。
是了,他明公公,很早就想杀了朱襄。
*
盛夏时节,宫道繁花两路,顾棐南望着身上深红丝线勾勒的纹路,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不远处的宫殿,并非皇后所在,而是一处杂草丛生的废殿。
他微微看了眼那破落的殿宇,门匾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那天走马游街前,姨母没同他说变得,只说若是有机会,便来这里看看。
顾棐南凝视着半开的扇门,忽而觉得心口一窒,竟有些难以言喻的憋闷。
前世,这里不过是他碾杀对手的一处破落埋骨处,竟是也与自己有渊源么?
他身后,楼昔拖着沉重的锁链缓缓走近,看到那宽大清隽的背影,忽而眼中凝聚了些许模糊的雾气。
慕贞,你一定能看到这一幕吧。
一定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