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刹那之间,胡勇脸上的汗就滚下来了。
而江问轩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少年看向自己这个亲生兄长,淡淡招呼了他一声。
江泽脸色难看异常:“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显然还不知道张鼎天已死,也不知道宋时宴换掉了失心散。
江问轩笑了笑:“这话真有趣,你可以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行?”
这一刻,他竟似乎又变回了几年之前的那个自己。
高高在上。
目中无人。
万事万物不在眼中。
普天之下唯我独尊。
是说一不二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
是江泽最嫉妒最痛恨的模样。
明明此时的江问轩根本没有他高,可是他却无端端生出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哪怕他再愤怒,再不愿意不承认,也还是会情不自禁的,在这个比自己小八九岁的弟弟面前自惭形秽。
江泽脸上肌肉有一瞬间的扭曲。
嫉妒使得他面目全非。
片刻后,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对江问轩道:“怎么,阿珩,你后悔了?”
语气之中满是恶意:“你愿意亲手杀掉江离那个杂种了——唔——”
江泽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闷哼。
江问轩伸手握住他手腕,不卑不亢的道:“哥,请当心……祸从口出。“
说完,他凑到江泽身旁耳语了几句。
江泽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脸上血色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江问轩:“江珩,我可是你亲哥!”
“我知道啊。”
江问轩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对我的恩情,我也格外感激。”
他脸上那种高高在上的骄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笑吟吟的温和坦荡。给那副漂亮到近乎带着一丝锋锐的眉眼渲染上海纳百川、天宽地阔般的灼灼风华。
他显得非常真诚。
眸中无一丝怨恨。
但是江泽莫名起了一身的冷汗。
这不大像江问轩。
他这个弟弟即使温和客气,也是带着棱角的。对方并不是真正的好脾气,他只是看起来脾气好,然而眼底深处藏着冷冽的玄冰。
可他此刻像谁呢?
江泽恍惚了一瞬,而后耳边轰然作响。
他想起江问轩像谁了。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除了这个弟弟之外,另一个他最厌恶的人。
江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问轩身上就总有江离的影子。
对方也的确是跟江离更像亲兄弟。
而他……
而他呢?
他永远无法忘记,一个小国使臣出使大邺之时,对着江离和江问轩感概中宫嫡出的气概。可当时坐在江问轩旁边的人分明是他,那个有眼无珠的东西却选择性的无视了他!
这个想法使得江泽怒发如狂。
他像是一头陷入暴怒的狮子,甚至顾不得胡勇还在近前,就高高的扬起了手。
之前对江问轩的非打即骂已经让他形成了习惯。
胡勇的嗓音尖而细:“二殿下!二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使不得,使不得啊!”
江泽毫不理会,愤怒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
但是这回他没有得逞。
他年纪要比江问轩大的多,可实力却远远不及。只要江问轩不愿意,他根本连对方的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
江问轩握住了他扬起的那只手。
剧痛袭来,好似连腕骨都要被捏碎了。
江泽难以抑制的发出了一声惊叫。
少年看着江泽,语气依旧是温和且有礼的。
他淡淡道:“哥,你还想打我吗?”
江泽:“……”
江泽目光惊疑不定。
他没有回答,于是江问轩接着道:“可我不想被你打。”
说完,少年手上微微用力。
只听得一声极轻微的脆响,江泽额上顷刻便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唇齿间溢出了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叫。
江问轩道:“疼吗?我还没开始用力。”
江泽瞳孔皱缩:“江珩,你疯了!你敢打我!”
多年以来的养尊处优使得他对疼痛异常敏感。即使这样已经让他承受不起。
“我有什么不敢?”
“难道,只许你打我……却不许我对你动手。”
“我是太子,我是君,而你是臣。”
“皇家从来都是先君臣,后父子。”江问轩道,“既然你说母后事事以我为先……”
“那你为何从来都不向我行礼?”
“私下里反而还要我向你行礼?”
江泽红着眼,咬牙切齿:“江珩,你欠我的!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随便你怎么想吧。”
江问轩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抿了抿唇:“哥,不止你会疼,我也会的,你一鞭一鞭抽在我身上时。”
“喂我服下失心散时。”
“吩咐德忠和张鼎天来对付我时,想过我会有多痛么。”
听到“张鼎天”三个字时,江泽目光闪了闪,眼底飞速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慌张。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服了失心散,你还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至于张鼎天,那就更是子虚乌有!”
这就是他亲哥。
敢做不敢当,别说愧疚,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江问轩脸上还带着笑意,神情却冷下来了。
他放开了江泽的手。
江泽立即“咚咚咚”后退几步,“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狼狈万分。
手腕处疼,之前的断腿处更疼。
他抬头怒视江问轩。
他愤愤道:“江珩,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早晚有一天,你不得好死!”
见证了这一幕的胡勇两股战战。
江问轩道:“好,江泽,你别急,咱们来日方长。”
“我等着,看你是怎么让我不得好死。”
“等拉下我,这江山权势就都是你的。”
“你可千万要拿好,莫叫别人夺了去。”
江泽:“……”
一脚踏出诏狱大门,眼前场景蓦地起了变化。
江问轩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竹林中。
前方之人一袭白衣,乌发如瀑,湛然若冰玉。
好似天山之巅一抹雪色。
是沈君言。
他毫不意外。
又或者说,意外也没有用。
这个男人想要取他性命,太容易了。
江问轩无比平静的来到对方近前,低声叫了一句“仙尊”。
沈君言这才转过身来,垂下视线看他。
四目相对的刹那,江问轩看到那双漆黑到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隐有寒光流转。
沈君言道:“值得吗?”
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江问轩听懂了。
他垂眸道:“值,不管结果如何,至少我尽力了。”
沈君言点了点头:“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问轩:“……”
看起来有点儿像是想要让他说遗言。
江泽和张鼎天想要他的命他能理解,但眼前这人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想不通,索性便不再想了。
这下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跟江离再见面了。到时候江离会不会气的当真给他一巴掌?
少年勾了勾唇:“仙尊可否给点儿时间,让我安顿一下我哥的朋友和家人?“
沈君言微微皱眉,似是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你自己就没什么想要的吗?“
江问轩失笑:“您都要杀我了,还问我想要什么吗?难道要我带到九泉之下?以免太寒酸?”
刚才哭得止都止不住,没曾想轮到他自己,反而挺平静。
“谁跟你说,我要杀你?”
沈君言神情极是冷淡:“是要你的命,要你听话,不是要你死。”
江问轩微感诧异:“比如呢?”
话音落下,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出现在了他手中。
沈君言道:“对着胸口刺一下,无需太正,偏一两寸即可。”
默然片刻,江问轩看着他:“可以拒绝吗?”
“说了不能反悔。”沈君言拧眉,“或者,你要我亲自来?”
那效果恐怕不会如对方自己来那么好。
同样说明他看错了人。
对方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少年垂下眸,肩膀颤了颤。
像是笑。
下一刻,他面无表情的把匕首插进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