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天亮得晚，那天清晨的雨中飘着小片的雪。
视线内雾茫茫的，街道的路灯还亮着微茫的光，大多数商铺还关着门，那家药店的灯照亮前街一小片。
梁阶拎着一小袋药从里面出来。
距离不算远。
岑和霜还看到他的手指在滴血，那么冷的天气，他的穿着像是活在秋季一般单薄，脖颈接受着寒风的肆虐，耳尖微红，因为皮肤白，更显得无神憔悴，整个人像是一缕居无定所的游魂。
从高处摔下，只要是人，骨头都会跟着碎的。
岑和霜最明白那种生活。
生不如死。
最近有很多人都在找梁阶讨债。
他东躲高原地，住的地方大都是几十块钱一晚的小旅馆，不能住太久，容易被找到。
从云端跌入泥潭。
他连抽的烟，都是几块钱一包的大前门。
在一个月前，他还是住着市中心小洋楼，身家上亿，品着红酒牛排的资本家，如今的境遇，全拜岑和霜所赐。
如果她没有逼他结婚，没有逼他跟严臻摊牌，或许他还是有能力还清欠款的。
现在没有人帮他。
他手下的人自身难保，严臻不再见他，他孤身一人，每天都在死里逃生。
从一开始，岑和霜就没想给他留活路。
程文礼约她用晚餐。
在明珠楼上的高级餐厅，岑和霜尝了口鲳鱼肉，腥气在口腔中泛滥，喉咙跟着哽了下，胃里翻滚着想吐。
她忍耐了下来。
程文礼看出她脸色的不对劲，“怎么，不合胃口吗？”
“没有。”岑和霜放下刀叉，“刚才在餐厅试菜，现在有些饱。”
她眼下是一片睫影，从坐下来到现在，始终没有正眼看向程文礼过，他倒是不怎么在意，毕竟他相信只要持之以恒，她总会看到他。
“最近梁阶有没有打扰你？”
程文礼给她倒了杯苹果汁解腻，“如果你害怕，我可以让我身边的小敬去保护你，毕竟他那种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岑和霜摇头，“不用。”
“如果害怕，就告诉我。”
她没有答应。
程文礼也不觉尴尬，自己找话题跟她聊，“我之前还以为你又要跟他在一起，误会你了……你还怪我吗？”
“不怪，那时候我的确是跟他在一起的。”
就算是逢场做戏，可她该交出去的也都交了，不算清白。
“只是梁阶那个人，实在是……”程文礼轻顿口吻，“你之前跟他在一起，我就不支持的，他以前还跟我说，你是倒贴他，他那些话，实在不好听。”
程文礼在这方面用的手段都是小家子气的。
岑和霜没听进去，忽而问：“文礼哥，当初我爸爸为什么会突然欠钱破产，你是知道的，对吗？”
既然不是梁阶设计，那又是谁？
“你不是知道的吗？”程文礼的语调轻而缓，让她听起来清晰又舒服，“当时有个外国商家，一次性订购了百万产品，却又突然逃单。”
他放下刀叉，用洁白的热毛巾擦手。
“你知道的，在这之前，你家里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岑和霜试探性地问道：“是帮梁阶的那个人？”
“是。”
只是这样，根本不能定梁阶的罪。
程文礼替她解释这次的案子，“大概是怕梁阶把他咬出来，所以他想尽办法保下他，没让他坐牢，但也没管他，你知道他前阵子被追债的找到，差点剁掉手指吗？”
岑和霜蓦然想到那天，他从药店走出，指尖滴着血。
“那是他活该。”
她别过脸，看向江岸美景。
程文礼扬起眉，“的确，所以我们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岑和霜继续看着岸边，没有理会，她没什么可庆祝的，当年的事还是没弄清楚，程文礼有些习惯她这般的态度，便自己饮下了半杯酒。
饭后程文礼送她回去。
司机开着车，车内空调温度很低，岑和霜有些冷，程文礼想要去握她的手，她却像是早有预感一半，提前将手放进口袋取暖。
在快到公寓楼下时，岑和霜说：“送我到这里就好。”
程文礼很殷勤，“还下着雪，送你到楼下。”
“我买东西。”
“那我陪你。”
“不用。”
她侧过身，下了车。
撑着伞，走进前方灯火通明的街道，进了其中一家药店。
车没启动。
车内两人都在看着岑和霜。
驾驶位的小敬为程文礼发声，“哥，这么不识抬举的女人，搭理她干嘛？”
这些天程文礼约她吃饭。
五次里面岑和霜要推脱四次，好不容易见上了，他安排最好的餐厅，最好的位置，每道菜都是根据她的口味定的。
她却只尝一口，对他太过不屑一顾。
就连程文礼身边的人都看不下去。
“我们的事，需要你来评价吗？”
小敬是他的心腹，换作别人，他早动手了，“找到梁阶了吗？”
小敬：“刚得到一点消息找去，人就没了，神出鬼没的。”
“一群废物，年后我不想再看到他。”
距离过年，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在这之前，他必须要让梁阶悄无声息地消失，反正他的债主那么多，哪天因为意外去世，也不是没有可能。
程文礼这样肆无忌惮，让他身边的人跟着胆寒，小敬从后视镜中看他，“哥，这里是国内……其实他这样，就没什么翻身的机会了，我们何必……”
“不要他的命，给他尝点好东西也行。”
*
脚踩进雪里，咯吱咯吱响着。
岑和霜徒步走到公寓楼下，轻呼出一口白雾，合上伞，走进电梯里，她摸着口袋里的小盒子，心情忐忑。
在打开门锁时，注意到了家门口地垫上的几滴血，这块地垫是新换上的，之前没有这样的污渍，血渍干了，颜色有些深。
扭动钥匙的手缓慢了许多。
打开门，里面的空气还飘着淡淡的熏香，并没有陌生气味。
她放下包，脱下大衣，走进洗手间，拆开试纸包装，静等三分钟后，中间的红线慢慢浮现。
还好。
只有一条线。
不然她又要残害一条无辜的性命了。